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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61)

瓦子里一片大乱。

官差的影子,最初只是在瓦子门口一晃而过,却被三秀清楚地看见了。她立时明白事情不妙。不花本人没来看戏,而是安插了几个亲随在这里通风报信,发现戏的内容变了,立刻就召来了官差。

果然,正如三秀所想,瓦子的正门蓦地打开,几个官差拦在门口,挨个盘查起来。

着急退场的人们不耐烦了,与官差推搡起来。还有几个人已经跌倒。眼看就要酿成一场灾祸。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三秀当机立断,趁乱溜下戏台,褪了戏服,混入人群之中,顺手拿走了一条巾子,一面走,一面将脸上的妆擦了个干净,尽力让自己变得不显眼。她一面想办法躲藏,一面想着着脱身的路径。

瓦子后院似乎有一扇小门,因为后院是伙计们小憩的地方,那门鲜有人知。虽然冒险,但也值得一赌。不过,先得找到在后台休息的双成。

为了防止被发现,她不能喊叫双成的名字,只能亲自去后台一看。可是还没走近后台,就听见那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

“三秀,快跑!”

是双成的声音。后台已经不安全了。双成她看不见三秀,只能这样向她示险。

三秀听见,泪水顿时流了下来。

双成,我定保你出来。

☆、第 39 章

回去的路上,三秀不敢叫车,一路都在奔跑。

她也不确信家里是否还安全,但此时此刻,她只能想到这一个去处。只好前行,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火海。她想起初十那晚的火灾。瓶娘惊慌地叫醒了睡梦里的她,指给她看窗外的火光。火舌没来由地从程笑卿的空屋里窜出来,映亮了夜空。等她披上衣服跑到雪地中,他屋中的一切已经化为灰烬。他的藏书,他的著作,他养的花写的字及其他所有。仿佛这个人的所有痕迹就这样从世界上抹杀了。瓶娘除夕清早的无心之言,就这样成了谶语。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三秀曾经拿出来那些。

演出《彤管记》,三秀也是一时负气。她给父亲看的是原本的戏本。真正戏的内容,她只和双成两人谋划过。双成不可能拒绝,而她也没想太多。她所想的只是想让世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叫程笑卿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精彩地活过,之后凄惨地死去。只是这样。

双成问她:不花来了怎么办。

那时候她天真地想,若他敢近身,就一刀刺死他。

结果,他根本就没露面。

三秀抬起头,已经到了家门口。没有异常,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平静。

……如果曾经和瓶娘多商量一下就好了。

瓶娘那时候一定担心极了。

——对了!

仿佛定在了地上一般,三秀的全身僵住,再也不能动弹。

——她还等着我!瓶娘她还在瓦子里……我竟然把她忘了!

三秀呆呆地站在大门口。

“回来了?演得怎么样?”大师兄在院子里看见了她,笑了。过一会儿,他看见三秀的异常,脸色微变:“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三秀好像没听见似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有嘴唇颤抖。

“双成呢?”大师兄蹙起眉,“其他人呢?……你脸怎么那么白?……倒是说话啊?”

三秀的脑海中,思绪正如同那时的人群一样纷乱涌来。

她拼命回忆着临走时瓦子里混乱的场景。前推后搡的人流里,瓶娘那么娇小,一定早就被淹没。她腿脚又不便,若是被人推得跌倒,难免踩踏之厄。

只怕瓶娘已经……

她握紧了双拳,想要喊,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大师兄看着呆若木鸡的三秀犯愁的时候,林庆福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显然听见了大师兄的追问,直接走到三秀身边,将手搁在了她肩上。

“到底出了什么事?”林庆福问。

三秀这才回过神,痛苦地掩住了脸:

“她们……官差来了,双成给抓走了……”

何大有一惊。

林庆福的脸慢慢严肃。

“……进屋慢慢说。”

何大有已经按捺不住,转身拔腿就往院门跑去。三秀伸出想拉住他,但他却仿佛不想多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林庆福知道不妙,就叫了一个徒弟过来,让他速速去追何大有回来。三秀连连摇头,面色如纸:

“……来不及了……让大家快跑吧!”

说完她就哭了出来,却又不肯让父亲看见,扭头就往自己的屋子跑去。林庆福怎么叫也叫不应,只得任由她远了。

三秀重重关上门。

“三秀。”

一个熟悉的轻柔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三秀连忙扭过头。一个少女正像早晨那样垂着脚坐在床榻边上。穿着瓶娘的衣服,带着瓶娘的笑容。

三秀一时间有点恍惚。这真的是瓶娘么?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和瓶娘一模一样的少女还是坐在那儿,正望着自己笑。

过了好一会儿,三秀才回过神来,抱着瓶娘喜极而泣:

“……瓶娘?你……你没事?太好了……”

她有好多的话要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瓶娘举起袖子擦她的泪,道:

“瓦子里人好多啊,我才坐了一会儿,忽地有点头晕,就让一个好心人送我回来了,也没看成戏……三秀是怎么了?演的还成功?”

三秀稍微平静了些,叹一声,道:

“不好。……都是我不好。双成给抓走了。官差说我们这是反戏。一定是不花那畜生……”

她还没说下去,瓶娘就摇了摇头。

“三秀有错。”瓶娘说。“但不全是三秀的错。双成肯定能回来。”

“你就那么确定?这次可是官差来拿我们现行,散场时候都堵在门口盘查了,刚才大师兄也跑了出去,万一遇上官差,可怎么办?今天的戏和他是没有关系的啊!”

瓶娘低头沉默了一阵,过一会儿,仰起头道:

“若他真的要赶尽杀绝,这里早就不太平了,我也见不到三秀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三秀这才清醒过来,也许这件事,还没她想的那么糟糕。

起码,瓶娘还在这里。大家都太平无事地在家里生活着——除了双成。虽说双成被拘走,好在外面太平无事的人们还可以一起想办法。赎金是肯定要的,但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今天的戏还有一点小小的收益,加上班里的积蓄……只当这一本戏是白练了吧。

“才不是白练了呢。”

瓶娘说得很认真。过一会儿,又说:“总会有点用的。”

“当然,当然。”

三秀不忍打击瓶娘的乐观心情,嘴里胡乱说着,歪着身体,靠在瓶娘的肩头,努力把今天的一切都忘记。她总是不懂瓶娘如此确信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看着她,三秀只能半应付地点着头,经过方才的大喜大悲,现在三秀很累很累……

“一起想办法救双成吧。以后还要把洵美也救出赵王府。还要给程笑卿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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