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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59)

更准确地说,是他的遗作。

而题词最后的一句话,让她更是惊奇:

“香斋主人程笑卿狱中醉笔。”

三秀想起程笑卿入狱放出来后,紧接着拿出来的作品,应该是《美人瓶》,不是《彤管记》。

即使是对三秀这样的朋友,他也从未提过有这么一部戏的存在。

这……难道是《美人瓶》的初稿么?

三秀和瓶娘不禁凑近了身子,一同看了下去。

三秀之前“《彤管记》是《美人瓶》初稿”的猜测,完全否定了。

这《彤管记》的故事,显然和之前他们演的《美人瓶》不同。不仅不同,而且完全是两个故事。

《彤管记》的主角是一男一女。

男的叫做陆言卿,女的叫做悦娘。

陆言卿,和现实中的程笑卿一样,是个读书人。他一生郁郁不得志,考不上举人,只得靠卖字画为生。某一次,他在戏院里遇见了富商朱家的女儿悦娘,和悦娘一同寻荷包,因此结识了。悦娘喜欢戏,陆言卿就立下志愿,要写一部让悦娘心动的戏。他写了三天三夜不带停歇,到了快写成的时候,却突然遭某位达官贵人陷害,惹上官司。因此失去了将戏搬上舞台的机会。

就在他被关在牢里的时候,悦娘的美貌被那个达官贵人看中,遂以强权相逼,使悦娘嫁与他做妾。虽然陆言卿后来被放了出来,却失去了和悦娘见面的机会。他的戏写成了,悦娘却再也不能看到。他内心十分伤痛,几次想要去寻死,却又恨自己大丈夫七尺之躯,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

但是陆言卿时来运转。在一次散场时候,天降大雨,他遇见一位被雨困在戏院的青年人,两人遂攀谈起来。从戏文里的故典,聊到当朝的时政,相谈甚欢。接下来几年他去参加科举,极顺利地中了举人。等到殿试时候,方才知道那青年人就是微服的天子。天子年轻气盛,平时也非常喜欢看戏,听说京中有了一出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新戏,亲自微服来看,不想竟然遇见了作者,更发现这作者也是十分有见地的人,绝非仅仅玩弄文字之辈。故而在这几次科举中嘱咐考官特别留意了陆言卿。

陆言卿成了进士,天子不仅赐给了他优厚的官职,还打算将自己的妹妹,当朝的长公主嫁给他。然而陆言卿心中还念着悦娘,就斗着胆子,婉言谢绝了恩典。这让天子大为惊奇。宰相之前仔细调查过陆言卿的底细,知道了那个达官贵人陷害富商朱家的事,只是一直不敢提起。此时就借机告诉了天子。

天子此前也了解过陆言卿曾经下狱,心中也十分蹊跷,曾经派人仔细调查过。故而宰相才提起,他心中就清清楚楚了。最后,正义得到伸张,悦娘和陆言卿团圆。天子非常赞赏陆言卿的痴情与专一,赐悦娘五花诰命,为他们主婚。

一个大团圆的故事。

三秀知道,这是程笑卿所梦想的一个政治清明,百姓安定,佳人能配才子,社稷能得良材的世界。

里面的情节,多数能和程笑卿的经历相吻合。而悦娘被逼迫为妾的情节,简直就成了陶洵美一生的谶语。

难怪他没把这部戏拿出来示人。因为他写进了太多的自己。也因为他无意中写出了他们后来的命运……却不是结局。

三秀不禁又是叹息。

她回过头望着瓶娘,瓶娘也正望着她。心有灵犀的一望过后,三秀颤声道:“我要把这戏……”

“演出来。”

瓶娘接过了她的话。

三秀点了点头。两人沉默了一阵。过一会儿,瓶娘忽然道:

“倘若程大夫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呢?”

三秀苦笑,抬手整理了一下瓶娘的额发。

“也许……会笑我们多事吧。”

三秀的眼睛里,隐隐现出泪水的光华。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天没更新啊,收藏掉了好多。那些姑娘都不想看下文了么。

☆、第 38 章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大街上还残留着爆竹燃尽的尸骸,风里弥漫着烟火气。虽说已经改朝换代,还是有京里的富商出资,按照前朝旧风俗,在街上早早设起花灯架子,准备晚上供游人观看。

这还没到晚间,还不是放灯的时候,行人都聚到各家瓦子里去了。“醉太平”瓦子一早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京里的三大名班都有戏目。如意班的《望江亭》,连升班的《弦索西厢》,还有就是介福班的《彤管记》。

看台的角落里,一个中年男子正自斟自饮,自言自语。

“介福班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说,“好好一个程笑卿没了。往后元宵节的戏,只怕再也轮不上他们家。”

说着,脸上颇有惋惜之色。

此时,一个一直背对着他的青年人听见了他的话,不禁好奇地转过头来,道:

“程笑卿死了?这《彤管记》不是他写的么?那红纸上写着他的名字啊。”

中年人听了,又是一叹,低声道:

“年轻人,你不常听戏吧。那程大夫,大年三十的晚上,给赵王府的小王爷纵马踏死了。事关赵王府,消息封锁了,那程笑卿又是个没亲没故的,介福班也不敢闹事,故而鲜有人知道。也是时运不济,介福班初十那天还走了水。程笑卿的房子里里外外烧了个干干净净。能留下这么一本戏,实在是太难得了。”

青年人闻言大惊,移座到那中年人的身边,道:

“怎么这样?他写的《美人瓶》我还看过。极好呢。”

中年人摇了摇头:

“《美人瓶》那算什么东西。他也是没办法,才写了那么一部。可怜啊,大年夜被马踏死在雪地里。蒙古人的骑术,小王爷又是常打猎的,那能有差错么?摆明了是故意要踏死他,借口马蹄滑了,连钱也没赔,还不准上告。……《美人瓶》,依我的拙见,不算好。他还有一本《浮碧记》,你见识过么?”

“不曾。”青年人面有惭色。

“那才是本色当行,堪称本朝第一旦本戏,可惜了,没红。说起来,最早演《浮碧记》的,也是今天这个人。”

“旦本戏?……这一次不是末本戏么?”

“哎,这就是这伶人巧了……你不是看过《美人瓶》吗?就是那林三秀。天生的优孟衣冠,演什么是什么。”

“啊……是她!”青年人的眼睛里放出光来,“我那时就道她名字起得极好。‘三秀’都是寻常字眼,姓的却巧,她偏是姓林。莫非是泉州人氏?官话说的又好。《楚辞》上说:采三秀于芳林兮……”

中年人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兴致缺缺,不等那年轻人说完,就道:

“只怕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青年人哑然。不一会儿,他又问中年人这《彤管记》讲的是什么。中年人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听到的传闻讲给了他。末了,又道:

“已经改成了话本,这几天正在茶楼里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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