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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57)

现在只有一张空椅子了。

是预留给程笑卿的。

大家都注意到了。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沉闷。天色不早,心急的人家已燃起了爆竹,深巷里一片狗吠。

“不管他了。”林庆福道,“我们先吃。”说着,率先动起箸来。

众人也都已经饿了,就跟着举箸。但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静静的屋子里只听得到筷子响,和火盆里炭火的噼啪爆裂声。

忽然,何大有道:

“前几日程笑卿他去闯赵王府,说要见陶小姐,给拦了下来,还给打了一顿。只怕现在也在那里。”

大家脸色一变。林庆福道:

“这怎么得了。他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你快去,叫他回来。”

何大有答应了,披衣带帽,拉开门,风裹挟着雪花涌进屋里。祝双成望着丈夫的背影,不禁神色担忧。

屋里更嫌清寂。

桌上的菜越来越冷。外面的爆竹声在呼啸的北风里接二连三响个不断。

三秀站起身,道:“我去煮饺子。”

林庆福道:“去什么。外面风雪那么大。在这里等着吧。”

三秀只得坐下。祝双成为排遣心中的不安,起身给火盆添了些银炭,等烧得通红了,移到林庆福的跟前。屋里一下又回到了先前。瓶娘握着三秀的手。三秀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心里却也是忐忑不安。

四人就这样等着,等着,每个人都倦了,可每个人都不敢睡。

也不知等了多久,门突然开了。大家一齐望去,只见何大有站在门口。

他的头上肩上都是雪花,眉毛胡子上也都是冰碴子。他也顾不得掸身上的雪,一直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奔过来的。脸上的表情极为骇人。

“他他他他……程笑卿他他……”

说不出话。面部的肌肉因为紧张而跳着。

林庆福的眉毛蹙起来:

“怎么回事?慢慢讲。喝口茶暖暖身子。”

双成把热茶给他递去,他看也不看,悲愤地握着拳头,道:

“程笑卿他……死了!给马踏死的!就……死在赵王府门口了!”

话音甫落,只听得“哇”的一声,瓶娘往地下呕出一口鲜血,随后,身体突然失了平衡,从轮椅上,倒了下去,额角重重地撞在了桌角。

三秀大惊失色。“瓶娘!”

何大有与祝双成也一起乱了阵脚。

瓶娘慢慢支起身子,面如雪白,摇摇头,微笑道:“不碍的。”一面用手背去抹嘴角的血迹。三秀赶忙冲上前去,把她扶回轮椅上。

三秀着急得快要掉下泪来,反复唤着瓶娘的名字:“不要走。瓶娘不要走。”

瓶娘气力虚弱,向三秀道:“我没事……怎么会有事呢,我会一直陪在三秀身边。”

“许是急火攻心。”林庆福道,“先让她回屋歇息去吧。我屋里有几付安神汤,煎了给她喝下。这样,我去请郎中,大有,你去叫几个人,把程笑卿的尸首抬回来。不能让他大年夜的暴尸在大街上啊。”

林庆福说罢就去披衣取帽。其他几人听了,一阵沉默,神色惨然。何大有跟着师父又出门去了。三秀和双成用棉被把轮椅上的瓶娘裹好,一起推着她,踩着雪,回里屋去了。

一桌年夜饭,就这样惨淡地收了场。

等瓶娘喝了安神汤,郎中来了。林庆福来不及没坐下,就又去找何大有讲安置程笑卿的事,把郎中扔给了三秀。

大过年还要出诊,又是这样的风雪天气,那郎中面上颇有些不乐。三秀舍不得瓶娘,眷眷不肯离开。郎中便不耐烦起来。瓶娘微笑着,一再道:“走吧,没事的。”三秀见她的确神思清明,才撒开手去。

到了外间,三秀看见祝双成在那儿,独自一人默默坐着撕扯着一条绢子,程笑卿的死讯就又蒙上她的心头。

那次程笑卿将钥匙托付与三秀,又一再自白,三秀已经隐隐嗅到了交代后事的气息。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三秀受到的打击比别人稍微轻些。只是她对于赵王府的仇恨也又增添了一层。程笑卿死在赵王府门前,绝非一场普通的意外。竟然被马踏死在雪地里……三秀握紧了拳头。

再回头看看双成,三秀忽然觉得她十分可怜。虽说双成现在已经嫁给了大师兄,两人十分和睦,就算于程笑卿今天已全无爱慕之心,但至少曾蒙他救援,也曾为他从扬州跑到大都。这等刻骨铭心的经历,又岂是能轻易抹去的。只是现在她已是大师兄的妻子,于理于德,都再也没有为程笑卿一大哭的立场,只能在这里撕扯着绢子。

三秀又想到瓶娘身上。瓶娘方才呕血,恐怕也是一样吧。方才瓶娘呕血的时候,三秀心中慌张失措,心中只有瓶娘,别的什么都没有。现在她想起来,稍微有些羡慕死者了。若是死的是我,瓶娘会不会也这样激动呢。

过一会儿,三秀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可笑。回头又望了一眼里屋。郎中已经诊治毕了,走了出来。三秀和双成一起围了过去。

“只是急火攻心,喝点安神汤就好。”

等于重复了一遍林庆福的诊断。三秀见那郎中一副急着回家吃年夜饭的样子,只好给了他几个钱,放他走了。里面的瓶娘唤起三秀来。三秀见双成也倦了,就让她先回去歇息,自己走进屋,陪伴瓶娘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两天事情有点多,又是去医院又是亲戚来。

今天这一段写了两稿。前一稿里是写瓶娘呕血之后昏倒了。结果我手贱,不小心把四千字删掉了三千,还条件反射按了CTRL+S。只好重写。CDF曰:手贱者无药医。我。这一稿是瓶娘没昏倒。因为觉得昏倒什么的太狗血了。

其实……也不差了。

☆、第 37 章

一片亮光。

三秀朦胧睁开眼睛,抬头往光亮处看去,一个人影正站在门口。朦胧似是父亲,嘴里正说着什么。她无暇去听,低头看看自己,身体正靠在一张椅上。地下的火盆已经熄了。

火盆的样式,和自己房里的不一样。

奇怪,这里不是程笑卿的住所么。……不是应该陪在瓶娘的身边么。

周身一阵冰冷,一阵又似火热。这讨厌感觉。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感了风寒。

“……快回去吧。”

三秀听见父亲这么说着,几乎以为昨晚的一切是一场梦。但她看着周围几本翻检得乱七八糟的书,还有自己膝上搁着的钥匙,却清楚告诉她程笑卿已经不再是这屋子的主人。永远搬走了。

她伸手把那几本乱七八糟的册子重新卷好,抱在怀里,跟着父亲出了门。

小院里的几步路,却好像特别的漫长。三秀像痴了一样懵懵懂懂地走着,走着。外面天已经晴了,大师兄正在吃力地扫雪,见她出来,没说话,向她点了一点头,神色悲戚地望着她。她也向大师兄点了一点头。

“人死不能复生……”

三秀当然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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