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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51)

院门口有人进来了。瓶娘撑起身子,往窗外看去。不一会儿,窗口就出现了一把伞。

程笑卿出现了,这让她有点意外,因为今天不是请程笑卿诊治的日子。

后面的人是……三秀。

瓶娘胆怯起来。

“三秀。”

三秀早就看见了瓶娘胆怯的眼神。虽然如此,瓶娘还是喊了自己的名字。她一直坚持着等自己回来,而自己却在路上盘算着杀了她。

三秀心如刀绞。

她这时候总算有点理解洵美那晚向自己坦白的懊悔心情了。

“想学胡琴吗?”三秀向屋里的瓶娘喊,“我教你!”

窗口的瓶娘呆住了半晌,随后,慢慢现出了信任的微笑。

程笑卿见三秀和瓶娘言归于好,又独自回了药店去。

大雨天,药店的生意也比平时差得多,店主人只留了程笑卿一个坐堂大夫看店。没人看病,也没人抓药,程笑卿寂寞之余,也只好自嘲这是件好事。这会儿他回到药店,雨也比之前小了点,不一会儿就有人捧着方子和砂锅来了。程笑卿拿过来一看,都是些安神的药,于是就转过身在药柜里翻找着。

“煎好了送到陶府。”那人道。

陶府?

程笑卿担心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转身问道:“是陶小姐?”

那陶府的仆人连连叹气。

“唉,是老爷。病因倒在小姐身上。”

“难道是因为这外面风言风语……”

“不是。……茶盐生意,没了。朝廷不让老爷做了。”

程笑卿一听,不由得大惊。虽说陶家在浔阳还有些田产地产,在京城也有几家当铺银庄,但这茶盐生意,陶府当年就是靠它起家的,现在也是陶家生意的根本。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程笑卿还想再问,那人脸上的愁色已经表明他不想再谈。程笑卿只好由他先去了,自己默默地称起余下的几味药来。

☆、第 33 章

一层秋雨一层凉,眼看就要入冬。三秀也越来越担心瓶娘的伤情。请帖送来,三秀索性只留相熟的几家,剩下的统统拒了,只一心一意照料着瓶娘。毕竟三秀是老班主的女儿,班里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如此一来,每日送到几案上的请帖就一天比一天薄。

瓶娘也慢慢察觉到了。一天早上,看见三秀把仅有的一张帖子也丢在了一边,瓶娘忍不住道:“这样一来,只怕三秀再也红不起来了。”

三秀只是轻轻一笑:

“人红是非多。”

说着,伸出手来,抚摸着瓶娘的脖颈。

与之同时的是陶家资产的慢慢垮塌。朝廷收去了陶府茶盐专卖的特权,等于是切断了陶家财富的血脉,这个大都商界的神话短短十天之内就枯槁了下去。三秀和其他人一起亲眼见证了陶府最后一家当铺的关门倒闭。一个萧索的黄昏,残血涂满了天幕,几个无精打采的店伙计从当铺里走出来,最后一次为店面上了板子,贴上了白纸黑字的封条,崭新的,墨字泛着光亮,等待着当铺转手后被撕下,或者更加破败衰朽的未来。

这一家当铺,虽不是三秀当掉发钗的那一家,但站在街对面的三秀还是思念起陶洵美。她不知道她还好不好,也无从知道。就是从分别的时候起,花花公子一般的洵美在大都城所有的声色场里消失了所有的声息。

在程笑卿为瓶娘诊治的时候,三秀借着送程笑卿出门,偶然说起陶府的事来。程笑卿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心思:

“还是忘不了她么?”

是该把她忘记了。但又何尝能忘。三秀只能用笑容掩饰过去。程笑卿也是苦笑。就像在说:忘不了她的,岂独你一人。

“我已经决定照顾瓶娘一辈子了。”三秀道。

“何必这么急着辩白自己呢。”

两个人不再说话。程笑卿对洵美,是真正的爱慕之意。正是因为如此,三秀知道,程笑卿恐怕对自己还有芥蒂。气氛就这样尴尬了下去,直到程笑卿再次开口:

“我倒是听说一个消息。说陶府这次变故,主要还是因为陶小姐。”

三秀一惊。“怎么会?”

“我也很奇怪。若你有机会,也一起打听打听清楚吧。”

结果三秀根本没用打听。一个下午,洵美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细细的盒子,大概三尺来长,用布牢牢裹着。三秀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洵美却很坦然,头一句话还是那句:

“你还欠我一次堂会。”

是玩笑话,三秀却笑不出来。

“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三秀就引她到自己的屋里坐下了。

两人坐下了,一时都没说话,室内的气氛有些僵硬。独有瓶娘好奇地望着来访的洵美,眼睛转过来,再转过去。

“……我想看看瓶娘的伤。”

洵美这么说着。

三秀见瓶娘点头同意了,方领着洵美走到床边,拎起衾被的一角,揭开。

瓶娘有些难为情。衾被底下只有一件白色单袍。她条件反射地想把腿蜷起来,却不能。本来纤长均匀的双腿因为疏于锻炼的关系,有一点轻微的萎缩迹象。

洵美沉默了很久。

“你有没有帮她做按摩?”洵美问。

“有。”三秀道,“请人按摩太贵,我就去学了。倒也不难。”

洵美盯着三秀的手。“你的手变黑了。”

三秀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只好相互揉搓着。“庆春堂拿的按摩油,是有点黑的。”

气氛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局面。

瓶娘望望三秀,又望望洵美。

“啊,我带了这个来。希望她最好用不上它……”

洵美笑了一笑,将带在身边的细长包裹挪到床边的桌上,解开结。里面是一只长长的绿锦匣。一打开就是幽香扑鼻,杏黄衬里中央嵌着一条拐杖。

金丝楠木,通体纤长却如金石牢固,整齐的木质纹理泛着金属的光泽。

洵美说希望瓶娘最好用不上它,是希望瓶娘能够痊愈。其实她们三人都清楚,倘若瓶娘将来能靠着拐杖行走,已是较幸运的结果了。

但是三秀知道自己不能收下它。她知道这东西的价值。看见洵美异于平常的朴素装束,想到眼下是陶家的紧要关头,洵美却瞒着家里带来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三秀就觉得于心有愧。

不必多言,她立刻将匣子重新合上了。

“太贵重了。——快拿回去。”

“不是白送给你的。”洵美说,“我想用它换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件价值相当的东西。”

“我这里……没有那样的东西。”

三秀望望自己的室内,确实已经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

“有。”

洵美一口咬定。

“那是什么东西?”

“三秀做的嫁衣。”

那是当初三秀和洵美的哥哥定下婚约后,一针一线,做成的东西。

那布料,还是当初洵美和自己一起挑选的。

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转眼却已经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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