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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28)

瓶娘擦一擦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陶府里面,海棠花行将谢尽,变成一片碧绿深青。

“你还不明白吗,三秀?”洵美轻轻道。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给力更。明天接着更一章。

☆、第 18 章

三秀就那样在陶家住了下去,一眨眼,十天半个月就过去了。近端午时候,介福班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起因还是瓶娘。《美人瓶》里的唱词,她只消教了一遍就会了。然而,一旦要她唱,她就心不在焉起来,漏句走板比比皆是。若是斥责,她就漠然地看你一眼,随后主动领罚,也不辩驳。直到有一次,她把“柳生”说成了“三秀”,旁人才恍然大悟:三秀若不回来,这戏就演不成了。

然而林庆福却一点也不担忧。他也去陶家老爷那里吃了几次茶,每次一回来,众人便想方设法,要打听三秀到底几时回来,谁知林庆福的口风却分外的紧。众人只好作罢。但总想着,既然父亲大人已经出马,三秀在那里自然是平安的,何况陶家也不是霸道蛮横人家。只是可怜了瓶娘。

端午前一晚,瓶娘又做了噩梦。她梦见自己同介福班里的人一起在一条客船的船舱内。船在夜色里缓缓前行,外面黑漆漆的,一无所见,只能听见汩汩的水声。

“到了对岸就会有好事。”不知为何,她在梦中这么想着。

她总觉得这里她曾经来过。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不仅没给她带来亲切的感觉,反让她横生恐惧。她看看左右的人,都正垂头打盹,没有一个人似她这样醒着。连大师兄也睡着,怎么摇也摇不醒。她正奇怪,忽地她发现大师兄当胸有一片深黑色的印记,好像是弄污了。

她凑近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是血迹。

而下一个瞬间,那深色的污迹忽然变成了鲜红色,汩汩地往外淌着鲜血。她倒退几步,踢到了一旁的祝双成。而她也一样,冰冷,没有气息。

她惊慌地逃到船舱外面,发现舟子们也已经尸横遍地。船根本不是在前行,而是被水推着,听其所止而休焉。

——怎么办,三秀!三秀……

她回头喊着,看见三秀正站在她的身后。她正想要向三秀呼救,却看见三秀也一手按在胸口,里面正不断渗出血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就倚住了舱门的门框,沉闷地喘息着。

快逃啊,到你的瓶子里去!

——三秀!

三秀的身体顺着门框慢慢滑下来。

一片天旋地转。三秀,三秀。她听见江水也这样低低地吼着。

三秀。三秀。

等到瓶娘憔悴着脸从屋里出来,就被满面微笑的祝双成抓了个正着。也不理会瓶娘那惊愕的表情,双成拉起瓶娘的手腕,另一只手灵活地系了一根五色丝绳上去。

“长命百岁。”双成笑道。

瓶娘还恍惚着,连道谢也忘了。“三秀呢?大师兄呢?……都活着吗?”她问。

“这话真是奇怪,大师兄正准备着包粽子,三秀还没回来呐。”双成担忧地伸手摸了一下瓶娘的额头,随后舒了一口气,“是做噩梦了吧。”

瓶娘沉默不语。好在这时大师兄拿着粽叶过来了,双成就上前与他说话,尴尬的话题就这样结束了。瓶娘看着众人都在,只是没有三秀,心中不免怅怅。

过一会儿,大师兄又向瓶娘道:“今天如意版的万儿来演柳生。你这次可千万别砸了。”

过一会儿,他又道:“程笑卿也在。”

这让瓶娘有些惊喜,又有些害怕。先前因为她演得不好,闹得程笑卿大为不乐,渐渐就不来看了。他不来看,班里的人反而高兴些——这个外行人总算不来指手画脚了。只是瓶娘看着角落里空落落的座位,心中稍稍有些失落。今天他忽然又来了,这大大出乎瓶娘的意料,心中也好奇起那个万儿究竟是怎样的人来。

等到晌午过后,那个叫万儿的小生给带到班主面前,着实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不是三秀么!”祝双成心直口快,直接道了出来。大家顿时十分尴尬。大师兄嘿嘿笑了笑。

那万儿确实与三秀长得极像,明眸皓齿,十分伶俐,却是个男孩子。个子不及三秀高,今年只十二岁。他小时候本是学旦本戏的,谁知长大之后性情颇有些古怪,他师父只好忍痛让他改学末本戏。用他师父的话说,实在是可惜了。

“只是年纪小了点。”林庆福道。

“她也老吗?”万儿说着一指瓶娘。瓶娘正在出神,看见一人忽然指向自己,不禁“啊”了一声。

“小孩子倒伶牙俐齿。”双成笑道,“瓶娘妹妹比你大多了。”

“又没有人说年纪大才能演戏,有四十岁的小旦,还有十八岁的老生呢。”万儿又道。

众人面上虽然未说什么,心底却是暗暗赞叹的。独有瓶娘一人在一边闷不作声。

“你看过本子了?”林庆福又问万儿。

“看过了,都记下来了。你们要试就试,别那么多废话。”万儿说。

试演还算成功,总算没出太大的差错。毕竟剧本也改过了。瓶娘这次终于舒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万儿,她心中不禁想起三秀来,还有和三秀之前不愉快的事。每每想及此事,她心中就十分愧疚,不知不觉就把万儿当成了三秀。唱罢,她忍不住就向万儿道了歉。

“怪女人。”万儿皱眉道。

瓶娘讪讪一笑。班主把万儿叫去,两下商议起来。这时候瓶娘偷偷看了一眼程笑卿,却看见他正仰天打着哈欠,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瓶娘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候,班主和万儿那里似乎有些情况。大师兄和双成也过去看个究竟了。瓶娘还在那里出神。直到那边的声音越来越高,传进了她的耳朵——

“五百两银子,少一厘也不行。”

是万儿的声音。瓶娘心中一惊。

只听那叫万儿的说道:“话说白了,就算你们拿得出五百两,我也不肯。我不是角,你们也别说我耍大牌。我知道自己多少斤两,不像她。我今天过来,只是因为看了本子,若是看了她,我来也不会来。你们再在这京城里问问,还有谁愿意担这个差使。她眼睛里就没有一点戏,呆得像截木头,心思全不在身上。让一个从没登过台的唱旦本戏,真是疯了。你们也疯了。本子再好也没用。听说她是十字街头卖艺出身,还是个江湖骗子。这样人就算了吧。你们也别来找我们班主告状。他老人家也不会听的。”

说着他行了一礼便走了,留下介福班众人,有的气愤,有的沉默。林庆福咳嗽一声,一切都归于沉寂。厅里静悄悄的,独有角落里的程笑卿百无聊赖地哼着一支曲儿,椅子被他晃得吱嘎吱嘎响。

“怎么办?”大师兄忍不住问林庆福。

众人的目光一齐望着班主。

班主也一时默然。半晌后,他说:“姑且搁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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