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心剜肉取目……
夏九浑身冰凉,眼睛酸涩,心跳漏了几分: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神色,艳红的眼里满是血意,一柄长剑入地三寸,僵直的脊背透出七分桀骜。雨水雷鸣甚至是天帝怒意并没有让他露出半分退却,艳红的衣裳连同眼眸一起仿佛是被点燃的火。
这样的凤清让她心惊肉跳,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跃出一般。
不要答应!她在心底尖叫,身体却仿佛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不要答应,凤清!
“好。”那一抹艳红的身影仰头看天,露了一抹满足的笑。
好。
夏九呆呆看着他,心被那抹与他气焰格格不入的温煦笑容撕裂。
夏九成了这个世界的看客,她可以看见许多人,许多事,却独独不能从这个世界出去。
从来都没有这样一个人可以牵动她的所有。凤清被关押入牢,她陪他坐在黑暗中;凤清被施刑去神骨,她咬着自己的手腕陪他;凤清上诛神台,她……没有敢去。
血迹斑斑的凤清被丢回牢房的时候,夏九发现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他晕迷不醒,口中却含含糊糊喊着“阿暖”。
夏九发现,不论是崖暖还是阿暖,都一样的讨人厌。那时候,她还不知晓那种讨厌叫做嫉妒。
六.
七七四十九天,凤清没有一天不受刑。
夏九眼睁睁地看着骄傲的凤君逐渐像傻子种草君靠近,直到有一天,他眯着眼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他说:“阿暖,你来了。”
夏九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默默地把脑袋塞进膝盖里。
“喂,那个阿暖真的那么好?”挖心剜肉去神骨,他没有喊过一声疼,他的眼里有着快要溢出暖意。
“喂,她知不知道你这样做?”
“喂……你看,你看我好不好?”
你看夏九好不好?
其实她想问的只有这一句,只可惜凤清根本听不到。
夏九的思绪是活生生被滔天的水声拽回到现世的。她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不知身处何方,入目的是漫天的水帘,脚踩的是紫色封印。
最为厉害的封印其实是人心,这里……居然是凤清的记忆么?
封印的面前,她选择了放弃。
一场大雨让夏九染了风寒。她惨兮兮地缩在房间里。一半是借病不外出,另一半是为了等云锦。
傍晚时分,云锦终于叩响了她那她几乎是一下子从床上窜了起来,抓住她的手腕急切问:“凤君白天他……”
云锦眼色复杂,良久才道:“九姑娘发现了?”
夏九犹豫道:“他是不是不仅仅是眼盲……”
“是。”云锦叹息,“九姑娘并非外人,云锦不想相瞒。凤君三百年前与人动了干戈,十方城一夜成了半魂之城。凤君……凤君只有晚上有神识。”
夏九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那他为何日复一日种绛珠草?”她迫切地想知道的是在他被挖心剜肉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云锦道:“三百年前干戈,凤君为叛神之女所伤。绛珠草……是她的本身。”
第一次,夏九冲动地想冲出去拔光那些绛珠草,一把火把它们统统烧成灰烬。
七.
整个六月,夏九都在酝酿着两件事情。一件是想办法让凤清打开对青河的拦截,另一件是让这个痴呆早点儿恢复正常。
她爱上了看傻子种草。每每打着伞偷看凤清在草地里狼狈地耕作,那个忙碌在大雨瓢泼里的身影与幻境之中海边桀骜火红的身影渐渐重合起来,心尖上仿佛被一根细线缠着饶了个圈儿,酸涩无比——这个笨神裔,实在……实在配不得凤君二字。
云锦说, 百年前他领了天帝的罚兴致勃勃回到十方城,叛神女一杯毒酒就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神识。
从此之后她消失无踪,他却痴傻三百年,日日种草,拦青河而浇灌,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把绛珠草培植育灵,再见那人。
可她根本不知,他为保她一命剜心割肉。
这个呆子!蠢货!
“水够不够?”凤清蹲在地上眼睫弯翘,语气温柔。
夏九呆呆看着,骤然间无明业火从心头蔓延至指尖:“够了!”
“我再去……”
夏九咬牙冲到了雨里,抓住他的手腕一把把他的手按到了土里:“它们已经死了。”
凤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连声音都变了腔调,他道:“水,水太少吗……天帝,天帝罚五百年……青河……死了吗……”
他是个疯子,一个没有神智的人。不知是有心排斥或是他平常表现得实在太过正常,夏九经常会忘记这一点。可如今,他却瞪着眼睛满脸迷茫,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
“死了吗?”凤清小声问。
夏九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一个疯子逼到手足无措。只是面对着他的神情,她就会心慌局促,胸闷气喘手脚僵硬,否定的话怎么都开不了口。
凤清的脸色越发苍白:“死了吗?水、水太少了吗……”
“没有。”夏九用最轻柔的声音道,“它们活着。”
它们必须活着。
否则,这个疯子怕是会再一次崩溃。
“活着。”凤清笑了,“九儿你看,它们都活着。”
夏九眼眶酸涩,像是要流出泪来。
宁静,安乐,呆傻的凤君和温柔的云锦。如果,如果生活一直是这样呢?
八.
打破这一切祥和的是叶南郡的信笺。
送信的人嘴唇干裂地冒出了血珠,狼吞虎咽地把一碗水咽下肚才气息奄奄道:“九姑娘……离玉城主……城主伤重。”
离玉伤重。
夏九险些腿软,所有的旖旎情思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懊悔如同毒药,慢慢渗入骨髓,痛不可言语。
信上其实只叙述了一件事:城主离玉无法负担叶南郡印结。
不出一月,叶南郡将如同它周边的百里沙漠一样,成为一座死城。
解青河封印已经刻不容缓。是夜。夏九鼓起勇气闯了凤君殿,对着高位之上的那位神智清醒的凤君狠狠叩头:“求凤君放开青河源流,救叶南郡一城子民性命。”
“叶南郡?”
“是啊。”夏九小心道,“叶南郡距离十方城百里之遥,在青河下游。城中已经三百年不曾落雨,全靠城主以血为印才苟延残喘,如果凤君肯放青河之水到叶南郡,城中三万子民就能得救了。”
殿上那人的声音并没有第一次那样的冰冷,她也不再害怕。凤清性子温和,即使是晚上的凤清也是一样的。她只怕开青河源流会还他伤上加伤。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寂。
“本君为何要解青河之封?”
“因为……”夏九干瞪眼,“因为凤君心善……”
殿上响起一阵轻笑声,“心善?你从哪里得知本君是个心善之人?离玉派你来之前没有告诉过你,你的身份么?”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