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座死城,却在夜晚到来的一瞬间活了过来。
夏九揣着追逐不安的心跟着云锦进了凤君殿,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凤凰血裔,风清。
云锦款款欠身:“凤君,九姑娘带到。”
夏九只呆呆看着阴森森的殿堂尽头那个雕像般的身影,心中划过一丝怪异。
云锦轻飘飘离开凤君殿,剩下夏九和殿上那一尊暴戾君相对。夏九悄悄握住了怀里一直私藏着的东西。
一把匕首当然不可能伤得了凤凰血裔,可匕首上抹的是千年的毒草汁,不管结果如何,她总得一试。
她来十方城可不是真的来当祭品当家养绛珠草。大不了……大不了把小命交代在这里,反正不过是三百年的道行。
“夏九?”冰冷的声音从殿上响起,带着忽然天成的威严。
夏九几乎想发抖,狠狠咬了自己手腕一口才勉强出声:“是,凤君。”
“过来。”
“是。”
她暗暗咬牙,顾不得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小心翼翼地走近他——十步,五步,再有几步,她就可以放手一搏……
隔着珠帘,那个身影已经越来越清晰。她屏息又往前了几步,狠狠心一寸一寸地拔出匕首——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打断了所有的僵持。
那是凤君的声音,他道:“你……能不能帮我照顾草儿?”
什么?
凤君轻笑出声,纤长的手摸索着掀开了珠帘,他轻道:“你认不出我了吗?”
是那个种花怪人?!
夏九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早已停滞不了。匕首风驰电掣一般落下,在他的手上划过一道伤口,嫣红的血霎时用了出来。
所有的呼吸顷刻间凝滞,夏九愣愣地瞪着那道伤口,伤口的主人来不及收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脸的不可置信。
凤君……凤清?
她的脑海里轰鸣一片,手脚忍不住战栗。明明是对的,明明是照计划行事还超常发挥真的刺伤他了,可是……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凤君暴戾成性,一夜屠尽数座城池十几万生灵,他还掐断了叶南郡的水源——可是这个人只是个种花的盲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别怕。”终于,凤清开了口。他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伤口,用手捂住了轻道,“我不会罚你,也不会让云锦知道。”
“你……”
凤清轻笑:“你帮我照顾我的草,好不好?”
夏九呆滞。他的笑容明明是和煦得牲畜无害的模样,可是……
昏暗的房间里,血腥味淡淡地弥漫着。夏九对着凤清茫然无措,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杀凤君,开水源,所有的事情都乱了。
四.
夏雨骤降的时候,夏九正替凤清打着伞。
她来到十方城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步步为营,没有尔虞我诈,更加没有以命相抵。十方城的白日寂静如死地,城里只有云锦和凤清。而现在,十方城里多了她。
白日种草,晚上看草,凤君与传闻中完全不一样。他温善,笨拙,眼不能视物,真要挟持他其实轻而易举……
六月,该是叶南郡最为炎热的时节了。
夏九日复一日心不在焉,心头有万千思绪盘根错节,如同万千细针扎入心上:怎么办?刺杀?下毒?绑架?还是哄骗……
“水够不够?”凤清柔和的声音夹杂在雨中。
夏九干瞪着眼看着那一方土壤里已经快要糜烂的草儿,顿时无语。
瓢泼大雨淋一堆绛珠草,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没有人可以想象高高在上的凤君居然会在白日里做着些泥泞的无用功。他摸索着去触摸那些快要被冲刷得露出根茎的,一点一点地扒过土壤去稳固它们。
傻子。夏九不知为何心情大好,笑眯眯看着他在泥堆里辗转。如果他一直是这样的脾气,那暴戾无常应该是外界的传闻吧?
好好跟他谈,也许他能放开对青河的控制也不一定。
“水够吗?”凤清又问。
夏九哭笑不得:“太多了,会淹死的。”
凤清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微笑道:“原来它还渴,我再取些水。”
“太多了!”
“一会儿就回来。”
“喂——”
凤清雀跃地离开了小院,夏九却浑身冰凉。
他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他刚才……是和自己的幻觉在说话么?
“水够不够?”片刻后,那个呆凤君又一副天真的神情问。居然有几分可爱。
结果,夏九干了一件蠢事。
她帮着凤清用颀长的青竹从水源连到了绛珠草田。从此以后,十方城的自动化浇灌从此拉开了序幕……
五.
夏九在杀凤君与不杀凤君之间犯了难。她看不清凤清为人,直到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季节终于到来。
青河是被一个印封住了源流,她用半月时间在十方城里转悠,总算是找到了封印所在。她术法虽然不精,可破坏一个阵法却不是难事。
十方城的白日是没有人的,凤清终日种草,云锦忙碌不休,她偷偷前往封印之地并没有收到丝毫阻拦,所有的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直到踏入阵法中心,夏九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个没有人看守的阵法逼得叶南郡三百年干旱?
青河源头,山崖之上,一个紫色的图腾缓缓地运转着,空气中响彻的是巨大的水流被拦截的滔滔声。
夏九在封印前呆呆看了良久不敢动弹,巨大的震惊几乎要刺破胸膛冲刺而出——这就是让叶南郡三万子民生不如死三百年,害离玉耗费三百年神血的封印么?
只要把它破除……
她巍巍站立在崖顶,一点点地攀爬接近封印的中心,突然脚下一滑,紧接着是一阵晕眩!
水声滔天,数不清的水灌进口鼻,撕心般的痛瞬间袭来——但那不过是短短一瞬,下一刻所有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周遭宛若死地。
夏九不知道下坠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只见着一片漫无边际的汪洋。
……海?这是封印中心的……幻境?
她茫然无措地在沙滩漫步,片刻后遥遥望见了一对人马。他们个个穿着银色盔甲,举枪把一抹纤瘦的白色身影围在中央。
夏九本不愿接近他们,只是鬼使神差地瞥见了地上跪着的白色身影的面容,顿时呼吸都差点儿停滞。
……凤清?
天空响彻巨雷,洪天巨响自云霄而来:“大胆凤清,孤念你凭叛有功,你不受封赏,意欲何为?”
夏九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腿一抖跪在了地上。天、天帝吗……
凤清却不畏不惧,只是冷道:“我不要封赏,只求崖暖一命。”
天空顷刻间电闪雷鸣:“大胆!叛神之后,论罪当诛。尔等一族立功,当可位列三重天。”
“我不要什么三重天,求天帝饶崖暖一命,无他求。”
“好个无他求。”天上那个威严的声音冷笑,“叛神之后,论罪当是挖心剜肉取目之刑,你可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