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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释傩之恋/释情(59)

“不碍的。”朱孝则轻轻摇头,他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

德妃轻抚着他的额头,喜忧掺半。

喜的是,这孩子在后宫长大,却仍温良体贴;忧的是,在这样一个尔虞我诈的宫闱中,似他这样体弱,今后如果失去了依傍,要如何生存下去。

“那,我叫福江领你到外头玩一会儿,可好?”德妃怜惜地问。

“好。”朱孝则点头。他怕他呆得久了,咳得愈发厉害,教嫂嫂和小他一岁的侄儿允聪担心。

待出了大雄宝殿,走得远了些,朱孝则才掩着唇,低低咳了起来。_

福江在一旁看了,心中焦急,却束手无策。

十四爷这病,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多少太医名医来诊治过,无不摇头,只说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的了,开了些滋补的方子,便再无他法。更有耿直的,断言十四爷活不过十八岁。为了这事,主子操碎了心。

“十四叔?!”孩童诧异又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

他轻轻回头,有些意外,看见墨慎和如霆等太学里的同伴们。

“你们怎么也出门了?”

“太傅带我们来听西域神僧讲经布法来了。”

他轻声咳嗽,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阿弥陀佛。”一声温朗佛号,一袭青衣袈裟,一个浓眉虎目的僧人,停在了他们跟前。

福江戒备地挡在了朱孝则的前面。

“女施主莫惊莫怕,贫僧只是闻听这位小施主的咳声,以为他是心经先天不足,但却疏于调治。家师精通药理,贫僧想:或恐能为小施主略解痼疾之苦。”

福江将信将疑。九年了,天下名医,众口一词,只教十四爷好吃好喝,享受这短暂的十数年,现在竟有人说,可以医治,这,可是天方夜潭?

“然则家师不见外客久矣,不知女施主可否放心叫小施主一人随同贫僧去家师的禅院?”

“这——”福江迟疑。

“无妨,这位师傅,我随你去。福江,你且等在这里。”朱孝则淡淡吩咐。

他想赌一赌,这残躯,到了此时,还怕什么呢?

“是。”福江只能如此应了。十四爷的心,她,又岂会不懂。

而那几个小童,因为微服而来,不能太过张扬,只能顿足,却也无法执意跟上去。

“小施主,请。”青衣僧人虎目微沉,在前领路。

他将朱孝则领至一处禅院前,轻轻扣了几下门扉,然后自背后轻推了朱孝则一把,自己,却并没有一同进入禅院。

朱孝则有浅淡的愕然,却被禅院内的景致吸引,摄去了心魂。

禅院之中,种着一片药草,另一端,有一株参天古木,树下负手而立着一个白衣人,长发飞散,白衣如玉,修长飘逸。

因他背对着他,朱孝则看不见白衣人的相貌,但,不知道为什么,白衣人身上散发出的悠远宁静的气息,却遥遥辐射过来,令他的心绪,不知不觉中放松平和。

朱孝则静静站在禅院里,不想惊扰了那直似仙人般的身影。

良久,那白衣人,缓缓、缓缓地,转过身来。

一时,朱孝则竟觉得无法呼吸,生怕他一个细微的动作,便会教白衣人如若烟云般,消散于空气之中。

那人,黑发微微卷曲,间中搀杂着几缕银丝,修眉朗目。一双眼瞳,竟是一片深幽无边的蓝,象是番邦进贡的极品蓝宝石,却比宝石更流光溢彩、澄澈幽邃。他的脸上,是祥和的表情,然而,又隐约透着况味不明的淡然。

出家人么?

不象呵。

可是他深广的碧蓝眼光,望向自己时,又仿佛穿透了自己的这副凡尘俗子的身躯,直直望进了灵魂深处似的,让人觉得无所遁形。

朱孝则呼吸一促,咳声又起,忍不住揪着前襟。

他甚至不知道 ,白衣人是怎样移动的,仅仅是一眨眼的刹那,白衣人便已经闪身至他的面前。白袍宽大的衣袖内伸出修长干净的手,轻轻捏住他的手腕,以食指中指无名指搭在他的腕脉上,清俊的眉眼间掠过浅浅的了然。

“很辛苦罢。”白衣人淡淡说,以带着明显异域口音的官话。

辛苦吗?朱孝则自问。不,他的苦,远比不上嫂嫂的苦。他早晚是要死的,可怜嫂嫂,这么多年来,不离不弃的努力,想令他过自在快活的日子,却始终徒劳无功。

摇头,他予以否认。

白衣人的蓝眸,颜色一深。

还是个孩子呵,可是,已然如此坚韧自持。

我怎么忍心,就这样束手旁观?让这个身上沾染了你的气息的孩子,早早便如流星般,消失如你?即使,他沾染的、属于你的气息,只得那么微渺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

白衣人垂下眼睫,掩去瞳孔深处幽还汹涌的潮汐。

我既逆天而来,又岂在乎多做一桩几件?

我在等你,或者,等一个同你一样,神形俱灭,化做万千星辰的碎片的结局罢?

白衣人唇边泛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纹,睁开眼,润雅而松朗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有想守护的人么?拼尽性命也要他开心快活幸福的人,你有么?”

朱孝则不闪不避地直望进白衣人深邃无比的眼底里去,然后坚定地点头。

是的,他有。

“那么,可愿意随老衲而去?”

朱孝则一愣。随他去?出家当和尚么?他能放得下嫂嫂、冉惟,就这样同这白衣素服的男子而去么?

“唉……”白衣人见他怔忪,却不回应,心下已是了然。佛渡有缘人,他,却渡不了这个少年。“施主极具慧根,惜尘缘太重,执念太深,妄念成魔。既然施主无意同老衲而去,那么,同老衲做个约定罢。”

白衣人澹然微笑。

竟,直似天人。他的周身,隐隐如有莲花绽放,淡淡清香,刹那弥漫开来。

俯身,白衣人将线条优雅深刻的面孔,凑进怔忪之中的男孩。

“相逢便是有缘,而老衲同你……”风,拂过参天古木的树梢,传来“沙沙”细响,掩去了白衣人低低的轻语。

只见男孩净白的面皮漫漫变红,少年老成的脸,一下子变得生动许多。

这个约定,即便是年少如他,也深解其意。

“这样,就可以了吗?”朱孝则将信将疑地问。

可以吗?白衣人无法回答他,只从衣袖里摸出一件什物,放进他的手心,然后将他的手指合拢。

“去罢,这里的东西,日后在紧急之时,可以取出一用。记得,若不到你我约定之期的半数时,皆不必开启。”

朱孝则还想开口问些什么,禅院外却传来扰攘之声。

而后,禅院的门被人强行推开。

门外,是鬼一和福江。

门后稍远处,是被大内侍卫护在身后探头探脑的墨慎等人。

“十四爷。”福江鬼一看到小主人站在一名白衣如玉的男子身前,完好无损,皆暗暗长舒一口气。

“阿弥陀佛,小施主心阳受损,日后少不得要为它吃苦。若想要安生度日,此去倒要长期吃斋茹素、少食油腻、清心寡欲的好。”白衣人将手,复又收回身后,再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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