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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释傩之恋/释情(60)

这样明显的送客之举,朱孝则怎么会不明白。

徐徐的,捏紧手心里的什物,他返身走出禅院。

身后,缓缓合上的门扉内,传来直似来自虚空的梵音。

“佛前许愿济众生,奈何投身帝王家。三十功名尘与土,弗如青灯伴素蛾。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十四爷,您可吓死奴婢了!”福江忍不住轻声埋怨。

墨慎等几个少年则在侍卫的护持下,好奇地往禅院渐渐闭阖的门内张望。

少年朱孝则眼帘微垂。“福江,你有想守护的人么?”

福江一愣,然后点头。“奴婢自然是要守着主子和小主子的。”

小小的朱孝则幽幽太息,每个人都有想守护的人呵。

所以——

“走罢,莫教嫂嫂等得心焦了。”

福江和鬼一跟在他身后,蓦然发现,他们的十四爷,似乎在瞬间,长大成熟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

待走出禅院好远,朱孝则才省起,他竟然惑于白衣人出凡脱俗的气息,浑忘记问明他的身份姓名。

恰有一名洒扫庭除的小沙弥执着一根铁柄扫帚自他们身边经过,一路清扫。

朱孝则忙上前,轻轻一揖。

“小师傅,请留步。”

年龄与朱孝则相仿,却能将一柄重达数十斤的铁柄扫帚,挥扫自如、举重若轻的小沙弥,一张脸上有体力劳动后特有的红晕。

见有人出声唤住他,小沙弥收住扫帚,将扫帚柄靠在胸侧,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何事相唤?”

朱孝则敛去眼底一闪而逝的羡慕光芒,提袖轻掩逸到唇边的咳嗽,有礼地问:

“小师傅可晓得住在后头植满药草的禅院中的白衣人,是贵宝刹的哪一位高僧?”

白衣人?小沙弥滴溜圆的大眼转了转,然后伸手拍了拍他光光的脑袋。“呵呵,施主问的莫不是菩提禅院?那里原本住着已经不见外客的本寺药僧上首无界师叔祖。但如果是白衣人,那一定是远自西域而来的神僧优罗难大师了。”

说完,小沙弥眨了眨两只精灵的大眼,仿佛在无声地问:施主还有什么事?如果没有,我就要扫地去了。

福江岂会看不明白?立刻自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取出一小锭金元宝递上。“叨扰小师傅了。”

小沙弥左右四顾,见无人注意,动作迅捷地将金元宝抄在手中,塞进怀里,同时还不忘吐吐舌头。“呵呵,贪财了,各位施主,好走。”

言罢,他又重新执起铁柄扫帚,扫将起来。

朱孝则望着小沙弥远去的身形,心中感慨万千。同样是弱冠垂髫之年,他是孱弱无助,人是健康独立,真是讽刺。

一旋身,他继续前行,优罗难交给他的东西,越捏越紧。

紧到,他的掌心感到灼热般的疼痛。

紧的,他想将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

两个小小少年,此时背道而驰,谁也料不到,十年之后,他们将会在一场关乎生死的拼斗中重逢。彼时,他,已是大明朝曦宗天佑年间的寿王爷;而他,则是京畿迅雷营骠骑通令十万禁军副总教头。

菩提禅院内,白衣散发的优罗难,轻轻将手抚上菩提树的树干。

“那会笑我罢?笑我明知你灰飞湮灭,化成亿万星辰光芒的碎屑,眨眼之间便散失在茫茫宇宙,却如何也不肯放弃找寻你的念头。我的执着,究竟是痴傻,还是深情不悔呢?”

“阿弥陀佛,情深不寿,大师何必苦苦执著?”一个苍老却温和的声音蓦地朗声道。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僧,穿着青裟芒鞋,出现在禅院之中。

优罗难没有回头,只是微笑。

“我若执着,当初就该随她化成亿万星芒,而不是如此徒劳地等待,生生世世。”

“大师若能放下儿女私情,定能修成正果。”老僧仍不放弃,“以大师几世的修为,实在易如反掌。”

优罗难闻言,唇边泛开一抹润雅如徐风的笑纹。

修成正果?没有了你,修成正果之于我,又有什么意义?为了真身果位,我放弃了你,为此我悔了生生世世呵。即使,只得亿万分微渺的希望,我都要找到你,见你过得幸福。那样,我便幸福了。为了这个希望,我以放弃真身原神为交换条件,以消散成无数尘埃为结局,徘徊在人世。除了你,尘世之于我,亦不过是虚空。

“唉,大师这又是何苦。”老僧太息。

“苦?无界大师,何为苦何为甜?境由心造,一切不过空里浮花梦里身。老衲甘之如饴,再苦也甜。”优罗难转过身,面对无界大师。“老衲循着这菩提树而来,虽未有斩获,也总算不枉此行。是时候离去了,有缘再会罢。”

话音且消,他的身形,已去得远了。

只余空气中,若有似无,隐约飘拂的莲花清香。

徐淡,却经久不散。

而命运的转轮,已不疾不徐地,向未知的时光深处,运行……

番外二 结缡云南,大理。

福江指挥着一干追随着他们南来的忠心家仆,洒扫庭除,布置厅堂。

看着粗细丫环、小厮杂役们忙碌地进进出出,福江的眼神渐渐迢遥,仿佛透过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忆起了久远之前的往事。

那一年,她的小姐,不过才十六岁,正是青春正盛时候,那么无忧无虑,只省得跟在几位少爷身后,上山下水,舞枪弄棍。一家子人都宠着她,由着她的性子,并不加以约束。

犹记得,她第一次被带到小姐跟前,小姐正站在大园子中的一丛花树下。美丽娇嫩的花瓣直似江南的春雨,轻柔绵密地飞坠而落,小姐就仿佛是不识人间烟火的小仙子,在花雨间嬉戏。

有一刹那,她诚惶诚恐的心里掠过强烈的自卑与妒嫉,自卑自己的出身长相是如此的低微,复又妒恨老天爷不公,将一切美好的事物都给了这个投对了胎,生在江南首富杭州陈家的小女孩。

小姐自漫天花雨里望了她一会儿,然后对带她进园子的嬷嬷说:

“这位姐姐,根骨奇佳,跟在我后头侍候着,真正浪费。而且,她年纪也没长我几岁,让她看我玩而她只能在旁枯立,也是活受罪,你就带她去前头家塾里,同一班孩子读书识字,学习些健体防身的功夫,待将来学有所成,看她喜欢做什么,另行安排罢。”

“这可万万使不得。她不过是想来当个使唤丫头,挣些银子贴补家用,哪能跟陈家家仆的孩子一起进书塾读书呢?”

她抿紧了唇,不反驳,也不肯点头。娘为了弟弟,把她们几个姐妹,嫁的嫁,卖的卖,她,不过是身不由己。

却只见小姐温朗一笑。

“戚嬷嬷,无妨。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她的例银照发,将来她有了出息,还怕她不认这笔帐?”

一句话,改变了她的命运。

是年,小姐十二岁,她十五岁。

在书塾里,她认识了她前所未闻的世界,熟读四书五经,精研内外两家武功,结交同龄的小伙伴。也深深明白,小姐不是飞扬跋扈的富家千金,而是胸怀天下的女子。她渐渐由妒嫉变为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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