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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64)

下意识便停下脚步。

只听那女子鼻音浓重,哽咽着说:“我不敢存着痴心妄想……我现在这个样子……”

明珍听见那有着她熟悉背影的男子幽幽叹息,“大女……总归是我耽误了你……”

这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到仿佛早已经融入了明珍的血脉。

“世钊——”明珍轻轻唤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男子蓦然转头,便望进明珍一双干净清透却仿佛深不见底的明眸里去。

周大女这时仿佛也终于看见了门外的明珍,连忙退出世钊的怀抱,伸手抹起眼泪,忙不迭地走过来,“柳小姐,你别误会,我同小老板没有什么的。”

不晓得为什么,明珍心里竟不生气,只有一丝一缕的哀伤,缠绕着,闷钝地痛。

“我在隔壁的西餐厅等你。”明珍轻声对动了动嘴唇,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的世钊道。

世钊点了点头,目送明珍走了出去。

一旁,周大女抿着嘴唇,然后低声说:“对不起……”

世钊摆摆手,“晚了,你关了店门,早点回去罢,省得你家里弟弟妹妹担心。”

周大女黯然地咬着嘴唇,走出了休息间。

世钊从店里出来,垂下睫毛。

他刚才只是一时愣了,所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是冷静下来,到底还是能推测一些事出来。

明珍自从两次与他错开,没有碰见之后,每每要来找他,都会先打电话同他约定时间。确认他在,才会过来。

他白天到码头去了,店里的伙计是知道的,也晓得他要晚上才回店里。明珍会这个时候过来,说明是打过电话来,关照过店里的伙计她要来的。伙计下了班,留下大女在店中,挂了打烊的牌子,可是却给他留着门,那么按理,也会关照大女,转告他明珍会来。

可是当他自码头回到店里,却看见大女坐在休息间的椅子上,捧着那只弯曲的右手,默默啜泣的场面,不由得心中歉疚。终归是毁了一个年轻女子的手,毁了伊的一生。忍不住上前劝慰周大女,告诉她,一定会替她找一个好婆家。可是大女却仿佛已经断了念想似的。

恰在这个时候,明珍来了。

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

而且由始至终,大女没有同他提起过明珍要来的事。

世钊苦笑起来,两相一合,明摆着是大女要教明珍误会些什么。

走进隔三五间门面的西餐馆,世钊一眼便看见明珍。

那么人客坐在那里,可是世钊还是能一眼便捕捉到明珍的身影。

世钊走过去,落座,草草点了餐点。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只到头盘送了上来,明珍与世钊才齐齐叹息。

随后两人抬眸,望进彼此的眼睛里去,相顾微笑。

“你不问?”世钊轻声说。

明珍摇了摇头,“我打电话过来,是一位小姐接的。倘使那位小姐转告予你,我晚些时候会得过来,你怎么会在明知我要来的情况下,同别的女人拥抱?”

世钊自嘲地喝了一口果子酒,竟然连明珍都想得通透。

“你——准备怎么待她?”明珍毕竟只得十六岁,想来想去,还是问了。

怎么待她?世钊有片刻怔忪,竟不只该怎样回答明珍。

“伊总是救了我爹和我,为此又废了一只手。”世钊搅动酥皮汤上的那层酥皮,“许她不仁,我却不能无义。”

明珍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并且不打算再纠缠这个问题。用过汤,明珍取过餐巾布,轻轻抹了抹嘴角,“世钊,你明白告诉我,我们婚后,你是不是打算和我一起出国去?”

世钊想了一想,终是点头。既然父亲母亲要送他去国,他又与明珍结了婚,自然不会把明珍扔在国内,只自己一人出去。

“倘使,我不愿意出国呢?”

明珍声若轻鸿地问。

第六十一章 情义两难(8Ⅱ)

“倘使,我不愿意出国呢?”

明珍声若轻鸿地问。

世钊听了,有片刻茫然。

隔了一会儿,世钊笑了起来。

他那样彷徨忐忑,惟恐与明珍一朝去国,不能给明珍一个幸福安康的生活,孰料,他竟从未想过,明珍愿意不愿意同他一起走,真真好笑。他所有的挣扎,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虚幻。

明珍执起手边的高脚玻璃杯,微微抿一口柠檬水。她还未成年,即使逢年过节,家里也是不许她沾一滴酒的。是以这样愁苦的时候,也不能借酒消愁。只是这唇舌间淡淡的酸涩味道,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放下玻璃杯,明珍轻轻推开眼前的餐盘。

“世钊,你是勖家独子。”明珍直直望进世钊的眼里去,不闪不避。“勖伯伯伯母当你是心尖肉,惟恐不能给你最好的。如今这样的时刻,他们一心想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我能理解。可是,我与你不同,我家里有外公外婆,父亲母亲,弟弟妹妹,表兄表弟,再吵吵闹闹,我同他们也有着十多年感情。这是我的羁绊。”

“而你对我的感情,还不足以教你放下那些羁绊,可是这样?”世钊微微摇动手中酒杯,淡声问。

明珍微笑,不承认,亦不否认。“世钊,我想同你解除婚约。”

说完这话,明珍倏忽觉得,一直堵在心里的那无形的大石,被移了开来。

世钊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他知道明珍不是同他开玩笑。

明珍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女子,家教使然。

世钊心间一恸。

浮光掠影,他蓦地想起以前种种。

想起幼时,他为了一块白脱蛋糕生明珍的气,一把将蛋糕拍在地上,负气跑掉,小小明珍那么委屈,也不肯落下一滴泪来;想起在徽州乡间,漫天烟花下,明珍那仿佛映出异彩来的一张素脸;想起明珍几乎摔下山涧去,苍白惊恐的双眼;想起两人之间,那初初如蝴蝶羽翼轻而又轻的触碰般的一吻……想起了所有的所有……

始终,明珍未曾变过。

再委屈,也不肯在人前掉一滴眼泪。

他喜欢的,怜惜的,爱着的,都是这样的明珍,决不说人一句不是的明珍。

只是明珍呢?

明珍究竟有多喜欢他?将他排在心里的第几位?

世钊已无法确知。

“我不会同你解除婚约,明珍。”世钊也推开自己跟前的餐盘,以亚麻布的餐巾狠狠地擦拭嘴角,“除非你家到我家提出退婚,否则我是不会答应的。”

明珍只是微笑,笑如清泉。

“我想同世钊解除婚约。”明珍轻而坚定地,对父母说。

许望俨正同妻子柳明珍对照清单,查看是否有所遗漏,几个孩子在一旁围着姐姐明珍的婚纱裙子,啧啧称奇,屡屡想伸手上去摸一摸,又屡屡被奶妈的手拍了回去。

诸人仿佛都没有听见明珍的话,又仿佛听见了,却没有听明白。

许望俨顿了顿,狐疑地看了妻子一眼,停下手中的活计,转向自外头回来,甚至连居家衣服都还没有换的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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