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烟花骸(61)

大卫·罗森伯格与淮闵交换一下眼色,淮闵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大卫便妥协,走进柜台内去,取出两块白色棉布,一块铺在沙发上,一块则铺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随后示意那群洋人将伤者抬到沙发和茶几上。

这一过程中,明珍始终站在淮闵身旁,任由淮闵将她的手握得死死的,而明珍只是微微抿紧了嘴唇,面色略白,可是到底还是镇定的。

大卫·罗森伯格取了托盘出来,看见明珍的面色,对淮闵说:“这位小姐前两天才中暑,还没有彻底恢复,你最好兑些盐水给她喝。热水瓶在后面的休息室里。”

淮闵才要牵着明珍过去,先前开口的洋人便喝止:“不要耍花样!治疗我的兄弟要紧!”

明珍看见大卫皱了皱英挺的眉毛,随后取过镊子,自一只广口玻璃瓶里夹出浸在透明液体里的棉花团,便往那浑身是血躺在沙发上仿佛人事不知的伤者额上擦去。

只见那伤者猛地抽搐,嘴巴里叽哩咕噜里吐出大串诅咒。

明珍哪怕听不懂,也晓得决不是什么好话。

大卫却仿佛浑然未觉,将沾满了血渍的棉花球扔进另一个托盘里,然后重新夹了一个,继续小伤者脸上擦拭,换来一阵又一阵的咒骂。

明珍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她看着都替那人觉得疼。

待托盘里已经堆了一堆棉花球,那个伤者的脸上总算没有了血渍,看得清楚脸面了,只是仍然难见真颜,只能看见肿得老高的眼角,歪掉的鼻梁,乌青的额头和仍在朝外渗血的嘴唇。

大卫又检查了伤者的身体,如是三番,大卫笑一笑,“都是皮外伤,死不了。你们自己给他包扎一下。我去看看另一个人。”

大卫·罗森伯格扔下一卷纱布绷带和一瓶碘酒,就准备去看另外一个伤患。

“你!你来给他包扎!”不料那个粗壮的洋人却指了指明珍,“别动坏脑筋!”

明珍望了一眼淮闵眼底的忧虑,微笑,以一只手拍了拍淮闵的肩膀,“我没事,你别担心,让我去罢。”

明珍走过去,模仿大卫的样子,取过一个干净的镊子,拿干净棉花球沾了碘酒,均匀擦在伤者的创口上,然后展开纱布绷带,替那人一点点缠上。

大卫一边处理第二个伤者,一边分心留意明珍,有些诧异,这个女孩子,竟没有害怕,而是镇定地替人包扎,十分稳健的样子。

等将两个血人都处理好了,开了药,叮嘱了伤口三日内不要进水以及服药的注意事项,那伙人便又扶着两人,扔下钱款,扬长而去。

“对不起,叫你们受惊了。”大卫·罗森伯格叹息,“这些人为了一个歌女闹得私下决斗,受了伤却又不送到医院里去,跑到药房里来。我叫他们报警送医,他们便叫嚣着要砸了我的药房。唉……”

明珍听见歌女两字,心里闷钝地一痛。

在最最危急时刻,救了世钊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歌女。

淮闵是知道事情缘由始末的,也不便多说什么,“天色也不早了,明珍,来,让我送你回家。”

明珍点点头,与大卫·罗森伯格告别。

大卫微笑,“小姐在这种情况下,十分镇定,是女中丈夫。有没有兴趣来我的药房当护士?”

淮闵自然明白这是大卫·罗森伯格在同明珍开玩笑,放松她的精神。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句戏言日后竟然成为了明珍立身乱世的救命稻草。

这是后话。

这时明珍淮闵出了药房,明珍的司机才长出一口气。

“小姐你和叶少爷总算出来了。我看那群洋人气势汹汹的冲进去,又不敢贸然跟进去。”

明珍这才蓦然软了脚步,多得淮闵眼明手快扶住了明珍。

怎么会不怕?

可是怕又有什么用?

只有强自镇定,不露出一点破绽来。

这种时候最忌哭哭啼啼,万一惹怒了那些洋人,才最最危险。只要伤患得到妥当治疗,他们自然会走。毕竟他们的目的在于救治,而不是伤人。

淮闵摸了摸明珍的头顶,“你做得很好,明珍。”

“谢谢你,淮闵。”明珍略白的脸上,浮上淡而又淡的红晕来。

第五十八章 情义两难(6)

周大女被勖家安排在礼品店内工作。

勖家出面,向百乐门赎回了周大女的契约,待周大女出院的一日,当面交到伊的手里,并给了她一只纸袋,里头装满了钞票。

世钊原以为周大女会得欢天喜地地接过装了钞票的纸袋,然后随同来接她的家人一起回家去的,可是——可是洗去了一脸浓妆,脸色仍苍白的周大女,却轻轻推却了这一笔为数不小的酬谢。

“屋里厢爹爹好赌,这点钞票拿回去,根本留不住,一转眼又被他拿走。假使我不给,他也不会打我,反倒拿姆妈和弟弟妹妹出气。”周大女有些悲凉认命,“如果今朝给得多了,明朝少了,又要讨一顿生活吃。”

“你可以拿着这些钱,带着母亲弟妹离开那个家。”世钊大是诧异,“这足够你们重新开始生活了。”

周大女的母亲是一个瘦弱矮小脊背佝偻的老妇,早已被岁月磨折得混沌了双眼,只是垂着头站在儿女的身后,听见离开两字,浑身不禁瑟缩颤抖。

“勖公子难道以为我们不想离开吗?”周大女上前去,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拉住母亲,“我们走过多少次了,他有时直接找我们,有时便去骚扰外婆家里的亲眷,谁人还敢收留我们?”

周大女的母亲只是瑟瑟躲在女儿的身后,嘴里不停自语:“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勖钧本不打算亲自出面,只让世钊处理了此事,也想就此锻炼儿子,可是见此情景,也不免心下黯然。

周大女凄然一笑,护着母亲,叫上弟弟妹妹便准备离开。

“周小姐,请等一下。”世钊不由自主地叫住她。

周大女扬起睫毛来。

“容我与家父商量一下。”世钊转过身去,与同来的勖钧商量片刻,又转回身来。“周小姐,我们勖家在上海,要说势力大,自当大不过几位大亨,可是,保护你们一家老小这点能力,还是有的。你们也不必再回去了,我们安排你们的住处,往后就安心生活下去罢。”

周大女听了,竟不道谢,只是勾唇一笑,“如今我的右手废了,还怎么安心生活下去?我……怎么供弟弟妹妹读书……”

说着,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了下来。

世钊一窒。

是,她为了救他们,右手已然废了,医生虽说经过系统的康复锻炼,右手还能有一些功能,却再不能似从前那样运用自如。那只手上落下了永久而狰狞的伤痕,提醒着他曾经发生过的事。

勖家父子面面相觑,俱是叹息。

最后还是勖钧开了口,“若周小姐不嫌弃,就请到我们店里工作罢。”

周大女反应极激烈地后退半步,“我们不要你们的施舍!”

上一篇:最后的情人节 下一篇:伊甸之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