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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41)

看见少年穿一身烟灰色中山装,戴一顶藏青色学生帽走进门来,舒氏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捶着后腰,“唉……人老了,便经不得久坐,这老腰跟要折了似的疼。你们坐,我找老妈子给我捶捶松去。”

说完,帐本一夹,竟扬长而去。

留下两个少年,一时相顾无言,隔了一会儿,便彼此相对傻笑。

笑完了,世钊牵起明珍的手来。

明珍挣了挣,没有挣脱,也就由得世钊牵着。

世钊凝视明珍的一双手,这双手有些小小的肉,手背有微微几点肉涡,分红色指甲,剪得短短的,右手中指内侧有薄薄的茧子,看见是经常拿笔的缘故。

世钊低头,轻轻吻一吻那薄茧。

明珍如遭雷殛,浑身僵直。

世钊见了,只觉得可爱,趁明珍不注意,凑过头去,在少女粉嫩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啄,随后退开,一张英俊得脸渐渐涨得通红。

少女的脸色也不遑多让,整张脸皮仿佛红得能滴出血来,隔了半晌,才晓得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少年看得心动不止,又凑过去,吻一吻少女捂住嘴唇的一双肉肉的手背。

明珍只觉得“轰”地一声,自顶至踵,全身直如被火烧起来一般,热辣辣地烫。

世钊将额角顶在明珍的额角上。

以前他看见父亲父亲趁无人注意时,这样耳鬓厮磨,并不觉得如何,只想这两人也不觉得腻味。可是这一刻,他同明珍在一起,忽然便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再不前行。

“你知道了么,明珍?”世钊变声期微微嘶哑难听的声音在明珍耳边问。

明珍点了点头。

“我们以后就能一直在一起了,是不是?一起看书,一起……这样……还有……这样……”世钊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世钊……”少女的声音羞涩,还有一点点困惑。

外头,舒氏拦住了一个佣人,“过五分钟,将茶水送进去。”

佣人领会了,就端着茶水盘子,进了偏厅。过了五分钟,佣人端着茶水盘进了客堂间,进门前先咳嗽了一声,然后才迈过门槛进了五。

两个少年少女红着脸分开,端坐,开始喝茶,只是眼睛总不时瞟向对方。

佣人端着托盘退出来,一路捂着嘴偷笑。

看起来孙小姐的好事要近了,这可是大喜啊。

世钊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走了,说是约了同学去看话剧,问明珍要不要一起去。

明珍摇头推了,她并不怎么认识世钊的同学,再说,她还没有同小外婆看完帐。

世钊也不强求,只说下次再见,便走了。

在门口碰见胖冬冬的明珠,世钊笑着捏了捏伊的脸,告辞出去。

“姐姐要同世钊哥哥完婚了?”女孩子嘟起嘴巴,直眉愣眼地问。

“你已经知道了啊。”明珍拉过妹妹,将伊奔得有些散乱的辫子重新扎好。

“那是不是以后姐姐就再不会陪我玩了?”明珠的嘴巴噘得更高。

明珍笑起来,这孩子,还是只晓得玩,一点不识人间疾苦。

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一副天真模样,明珍恍若隔世。

嘬哄了一会儿,总算哄得明珠将这一茬儿给抛在脑后了,蹦跳着跑出去找弟弟们玩儿去了,明珍才捧住脸,一个人坐在客堂间里,回想刚才的那几个轻浅的吻。

以后,成了婚,就是这样么?一直一直在一起,拥抱亲吻?

明珍想不下去了,少女的心里,终于有什么东西,萌动发芽,茁壮成长。

隔不了几天,整个徽州城里便都知道了,柳勖两家结了亲家,柳家的孙小姐将要嫁给勖家的小少爷了。

“爹,是您透的消息么?”柳茜云私下里去问父亲柳直。

柳直点头承认,“我同几个老友喝茶时说的。”

“这还有两年的,父亲何用这么早就将消息透露出去呢?”柳茜云不解,这中间万一有什么变故可如何是好?

“我这也是绝了不相干的人的念想,免得给明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柳直轻叹,“茜云,我只你一个女儿,看见你嫁得好,同夫婿举案齐眉,生活和乐,我心中十分快慰。我现在以同样的心情,期盼明珍也嫁得好。你们母亲生活得幸福,我百年之后,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父亲,您说什么呢。”柳茜云轻蹙柳眉。

“你听爹把话说完。”柳直摆了摆手,“你那四个哥哥,如今看来看去,只得你二哥,还是个有良心有担当的,你二哥家的承冼,也是个念旧情的孩子。你大哥三哥四哥,不提也罢。我只怕百年之后,他们不会善待你们这一房。所以——我一早已经替你们准备下了,等明珍结婚,你们就以送女儿去上海度蜜月为由,一家人都去上海罢。到了那边,有你二哥照应,我也放心。”

“父亲……”柳茜云哽咽,几不成声。

“这边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娘,还有你二娘和几个姨娘,都有节蓄,十分丰厚,你几个哥哥为了这些钱,总也要时时孝敬我们。”

“父亲……”柳茜云痛哭出声。

“好了,别哭了。”柳直拍拍女儿的背,“你把这件事,告诉望俨,叮嘱他先不露声色,免得你几个哥哥坏事。”

“是……父亲。”

恰恰在这一天,纪少夫人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偕同儿子殊良,上门来赔礼道歉。

柳茜云同舒氏一道接待了纪少夫人与殊良。

纪少夫人神色颇憔悴,原本圆润的脸瘦了不少,而殊良更是面有菜色。

“纪少奶奶这是怎么了?”舒氏诧异。

“我来给您和孙小姐赔礼道歉来了。”纪少夫人奉上礼品。

“这是从何说起呢?”舒氏坚决推辞。

柳茜云事后从舒氏口中听说了纪殊良擅自跟着明珍去了芜城的事,也吓出一身冷汗来。

这是没有出事,万一出了事,他们纪家两代单传,柳家即使怎么赔偿也是不能够的。

“嫂夫人,这事儿原是我们明珍思虑不周,怎么好劳您登门呢?理应我们明珍过府道歉才是。”柳茜云和声说。

“不不不,这件事,千真万确,是我错了。我不该错怪明珍。”纪少夫人叹息,几乎流下泪来。“我们殊良喜欢明珍,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孩子死心眼儿,从小就只紧着明珍,其他姑娘他连睬都是不睬的。这不是……前几天听说明珍要与勖家少爷完婚……”

纪少夫人自旗袍襟口扯出真丝绢子来,开始抹眼泪。

“……这孩子一听说,便连饭都不吃了……”

舒氏与柳茜云这才有些恍然,原来这对母子,这般憔悴,是怎样来的。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纪少夫人开始抽噎,“……无论如何,上次的事,都是我的不对……请给我家殊良一个机会……”

这个——舒氏与柳茜云对望一眼。

最后,舒氏叹息,“纪少奶奶,我们明珍与勖少爷是交换过信物,当着证人的面订的婚,除非勖家那边有什么变故,否则我们柳家,是不会主动退婚的。如此一来,怎么可能给贵公子机会呢?一女不事二夫,此事纪少奶奶以后休得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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