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烟花骸(42)

舒氏这时只是推搪之辞,却不料日后,一语成谶。

第三十七章 烽火将燃(5)

晚上,柳直同许望俨自工厂里回来,听舒氏和柳茜云转述了下午发生的事。

“婉娘,你做得对。”柳直点头,“我们既然已许了勖家,断没有再许他们纪家的道理。再说纪家的孩子比明珍小,明珍过去是做大娘子,辛苦的是明珍。”

吃过饭,奶妈嘬哄着一班孩子去洗漱休息,柳直留女儿女婿在二房屋里说一会儿话。

“你们这几天,收拾些细软,走一趟上海罢。”

“爹——”柳茜云与丈夫握住彼此的手,只觉得手心冰凉,浑身发冷。

“你们也晓得,九一八之后,东洋人已经侵占了东北,如今增兵丰台,又频频在卢沟桥附近举行演习,日夜不停。恐怕……”柳直停下来,看住女儿女婿。“为防万一,你们还是早做打算。到了上海,钱财也万勿留在身边,要尽快地存进银行里去。国人的银号我看是不成了,要存,就要存到美国人英国人瑞士人的银行里去。”

柳茜云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丈夫许望俨拉住了,“父亲,我们知道了,即刻着手去办。”

柳直疲惫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回自己院子去了。

等女儿女婿走了,舒氏着佣人打了水进来,绞了泡过桃花的温毛巾,给柳直洗脸,又泡过一会儿脚,才扶他上床。

“老爷,可是外头形势不好?”舒氏替柳直盖上被子,轻声问。

“形势严峻,日本人加紧在城里挨家挨户地搜查,要找出所谓的革命军。日伪政府军自然要听从日本人的,将城里搅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把有些个不是革命军的也抓起来了,然后到处勒索,狠狠敲诈金钱财物,才将人放出来。这种情形日益猖獗,只怕早晚要打秋风打到我们头上。”柳直微微闭上眼睛,“他们现在是没有由头,所以不好冲进来抢掠搜刮,等一有了机会,这屋子里值钱的物什,一件也别想留下。趁早不趁晚,让茜云他们带着东西去趟上海,以后也好打算。”

“我房里也有一些金条首饰什么的,一并给了女儿罢,留在我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处。”舒氏熄了灯,也躺到床上。

“那怎么好?那些给了你,就是你的,你留在身边,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应个急。”柳直拍拍妻子的手,“你姐姐那房我一样也给,她都放在身边。到了这个时候,身边有几个钱,防身救命。”

“我留一些就行了,不用那么多。”舒氏叹一口气,“万一以后举家去了上海,还要过日子呢,哪少得了钱?与其放在我这里有一天教那些匪人抢了去,还不如早早给了女儿,让她带走。”

“让他们明天就去,带着明珍。就说是采买嫁妆。”

“是。”

转天,吃过早饭,许望俨拎着公文包准备上班,佣人就扶着舒氏进了院子。

“二娘,您来了。”许望俨放下手里的公文包,将舒氏迎进屋里。

舒氏挥退了佣人,对女婿说,“赶紧收拾一下,老爷已经吩咐了司机,送你们去上海。”

说完,将臂弯里的一个缎子面儿包袱褪下来,交到许望俨手里。

许望俨一手接过来,竟沉甸甸的,立刻想退还给舒氏。

舒氏不接,“这些东西,是我这个小外婆给明珍的嫁妆,你们可别嫌弃我出手不够阔绰。”

这样一说,许望俨若再不肯受,就有嫌弃舒氏的嫌疑,只能道谢收下。

“你们去了上海,先去银行,将东西存进去,然后再在上海住两天,买点东西回来,免得教人生疑。”

“是,二娘,谢谢二娘提点。”

舒氏微笑着走了。

许望俨叫上妻子同女儿明珍,准备出门,却被二女儿明珍看见了,吵着也要一起跟着去。

两夫妻对望一眼,无奈点头同意。

一家四口上了车,司机开车,上了省道,一路经过盘查无数,自是要出示通行证件,少不得要塞一些好处。

“我家小姐姑爷到上海去采买小小姐的嫁妆,还请兵爷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司机一路几乎说破了嘴皮,才出了徽州,进了上海。

一进上海地界,就能感受到上海与徽州的不同。

简直是两重天地。

徽州民风保守,女子少有抛头露面的,穿着打扮也十分朴素,气氛总显得压抑。

上海便不同了。

上海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种暧昧缠绵含混不清的挑逗同诱惑,教人想入非非。街道上一片灯红酒绿的浮华。女子行来,多数都着旗袍洋装,间或能见到穿襦衣筒裤的女子,梳着油光水滑的长辫子,臂弯里挽着竹篮,悠悠走过。

“那是富贵人家里的佣人。上海人家里,佣人才穿这样的衣服。”许望俨间或到上海出差,多少了解一些。

“哎呀,还露出大半膀臂。”柳茜云轻呼。徽州太太们穿旗袍,外头总罩一件小衫,是万万不露出膀子来的,那样不雅,只有馆子里的娼妇才这样穿。

许望俨轻拍妻子的手,“以后住在上海,比这还厉害的都有,不用惊讶。”

柳茜云只能用手捂住嘴巴,以免自己大惊小怪。

许望俨微笑,这个妻子,始终是徽州的纯良女子。他从未告诉过妻子,他留洋时,看见外国女人露出大半胸脯,几乎要从胸衣里跳出来般。

明珍明珠两姐妹趴在车窗上,几乎看花了眼。

上海于明珍的记忆,是几块甜蜜的白脱蛋糕,好看的外国画本,隐隐闪光的系发丝带……所有这一切,都是世钊家给她的。

想起来,所有甜蜜的或者微微苦涩的回忆里,都有着世钊的身影。

车子开进了租界,最后停在银行门前。

许望俨与妻子进银行存金银细软和现钞去了,留下司机和明珍明珠两姐妹在车上。

两姐妹望着窗外街上来来往往的外国人,也不觉得闷。

忽然有人敲他们的车窗。

明珍抬眸看去,车窗外,微笑着的青年,竟然是叶淮闵。

明珍想了一想,还是摇下车窗来,与淮闵打招呼。

“淮闵哥哥。”

淮闵微笑,看了坐在明珍身边,一脸好奇地望着他们的明珠。

“这么巧,明珍你也来上海?”

“是啊,真巧。”明珍嘴巴上这样说,心里却一直打鼓。哪里有这样巧的事,她偶尔来上海一次,就恰恰碰见叶淮闵。

“旁边有一间甜品店,我请你们去吃冰淇淋好不好?”淮闵对明珠说,眼睛却是看着明珍的。

明珍刚想出声拒绝,明珠却已欢呼一声,跳下车去。

“明珠,当心车子!”明珍不得以,只得也跟着下了车。

淮闵一手牵着明珠,另一手臂微微向明珍一弯。

明珍左右看了看,果然女子都是吊在男伴的臂弯里,也不好少见多怪,只得入乡随俗地将手搭在了淮闵的臂弯内。

淮闵领着柳家姐妹,与司机打了声招呼,便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来到对面一间甜品店门前。

上一篇:最后的情人节 下一篇:伊甸之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