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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17)

她用一双小脚,徒步又走回家里去,却只看见一片火海。

奶妈叹息。

那两个人,抽大烟抽得神智迷糊,连房子烧起来,都不知道,活活烧死在屋里。可怜她四岁大的孩子……

她受刺激过度,当下小产,几乎血竭而亡。

若不是柳家管事前来收租子,恰好遇见,一时发了善心,将她送去救治,她怕是一尸两命,早已经下阴间,去陪那苦命的孩儿了罢?

那样的苦,也无人可说,好在柳家发了善心,收留了她,让她做了大小姐的奶妈,直到如今。

奶妈倒宁可大小姐一直是孩子,受父母宠爱,一生幸福。

倘若嫁了人——

奶妈若有所思地看着明珍。

大小姐是个心性开阔的,在家中也从不懂得和弟弟妹妹争抢,以后如果许个好人家,对大小姐好,珍爱大小姐,那倒还好。可是,若是个风流成性的,动辄纳一房小的,以大小姐的性子,怕是要吃亏的。

家里,小姐和姑爷,那是姑爷喝过洋墨水,主张一夫一妻,小姐才不用过那以泪洗面,勾心斗角的日子。大小姐成日耳濡目染,怕是真以为男人就当是只娶一妻,鹣鲽情深。

可是,大小姐,你知道么,外头,外头是吃人的世界呵。

明珍却不晓得奶妈百转千回的心思,一路笑眯眯地,“叶大帅家的淮阆可厉害了,八岁就会骑马,现在也不过九岁,已经吵着要叫家里的警卫员教她射击。她说叶大帅不准,但是那警卫员磨她不过,早晚会偷偷教给她的。”

“啊?女孩子家的,这么厉害?”奶妈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世界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了。她那时候,女子哪能抛头露面,上学堂读书,还是同男子一间教室的?

“沈依平还厉害呢,伊会得算帐,舒先生出的算术题,伊不用笔,只心算一下,就能得出答案。”明珍继续和奶妈讲学堂里听来的新鲜事儿。“伊还说,以后家里的生意,都要交给伊继承,伊要将生意做得比爹爹还要大。”

“哗——”奶妈听了骇笑,“这女娃儿口气可真不小。我们大小姐也很有本事啊。”

“奶妈——”明珍自然听得出奶妈语气里的不以为然,“您总是不肯接受女儿不比男儿差的新思想。将来我们女孩儿,也可以走出家门去,做同男人一样的事,而且决不比他们逊色。”

“这都是舒先生教的?”奶妈狐疑,这舒先生怎么能教女孩子这些呢。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悟出来的。”明珍骄傲地挺了挺小小胸膛,“舒先生给我们讲了一位居里夫人的故事。这位居里夫人,远在法兰西国,与丈夫一起获得诺贝尔奖。”

奶妈完全不晓得这什么尔奖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听明珍的口气,那可是了不得到的事。

“舒先生说了,许多人竞争这个奖,但是,却给居里夫人得去了,为什么呢?因为居里夫人克服了极艰难的条件,坚持研究,最终得到了科学的真相,所以她才获得了殊荣。既然居里夫人做得到,我们为什么做不到?”

看着明珍仿佛透着光辉的小脸,奶妈忽然有一种错觉,这孩子,会突然飞走,再也不回来了。

忍不住地,奶妈紧了紧手上了力道。

有这样胸怀的小姐,以后,能找到姑爷那样的良人吗?会幸福吗?

奶妈情不自禁地替明珍忧虑了起来。

第十六章 姻缘注定(3)

明珍回到家里,家中正好是外公柳直的二房四十八岁生日,因不是大生日,便也没有大宴宾客,只自家各房凑在一起小聚。

柳直相对徽州其他乡绅,要开明许多。既然他不能专情,只娶一妻,那么,平日里,实在没有必要教这几个女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仿佛各自心中的刺。素日,柳直的几个妻妾,都是分开吃的,柳直一月里,都在各房呆几天,有时候便哪房也不住,就住在书房后头的屋里。

柳直的二房,是明媒正娶进门的,与元配是平妻,只是多年来并没有生养,但柳直一直对伊宠爱有加。

二房舒氏,是个极精明的能干的女子。不同于大家闺秀出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元配季氏,舒氏虽然也是大家出身,只是伊家那一支,早已经败了,伊早早便要担起一家生计。劈柴采桑,打水烧饭,是家里家外一把手。舒老爹看着女儿能干,只想多留女儿几年,身边好有个人伺候着。

巧不巧的,舒氏一日,在自家田头采了两篓桑叶,准备卖给柳家养蚕场的收叶工,那收叶工大抵也是初初接任,又看舒氏是个姑娘家,就想压低了价格,从里中饱私囊。偏舒氏是个泼辣的,哪里肯让人占了便宜?将两篓桑叶往身后一护,柳眉微竖,杏眼一瞪,说,怎的,我们小家小户,生计不易,不过是两篓子桑叶,都要压低了价格,算什么名堂?了不起我这两篓叶子扔在地里化成肥料,回报了那老树,也好过便宜了你!

那收叶工气得手抖,嘴巴不干不净,说也不差你这两篓叶子。

伊便冷笑,横眉相对,分毫不让,也不差你这几毫黑心钱。

两人不知,柳直正带了管家下乡来查看当年桑蚕的养殖,将这一出,悉数看在眼里。

柳直听伊与那收叶工对峙,声音呱啦松脆,仿佛黄莺出谷,娇俏脸上,一副凛然神色,却不煞人,端地好看,便动了心,对管家说,你去问问,是哪家姑娘。

柳管家是何等精明人物,只消老爷一句话,已经摸着了老爷的心思,自去问了,隔了一日,便来回柳直。

柳直竟然也没有忘记这件事,十分认真地听他回复。

柳管家自然添油加醋,将舒氏的精明能干勤勉持家夸赞了一番。

柳直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直过了三个月,忽然有一天,就差遣了媒婆,上门去提亲。

舒老爹原是不肯的,可是一看柳直送了这许多聘礼,又允诺以后照应着舒家,左思右想,终于应承了这门亲事。

如此,柳直便讨了舒氏进门,做与元配季氏地位相当的平妻。

这在当时,是何等大事?!

柳直的父亲当时还在世,为此大发雷霆,讨个妾进门也就算了,竟然还是平妻?这把季家的脸面往哪儿搁?柳大老爷嫌舒氏是狐狸精,连媳妇茶都不肯喝。

舒氏也不吵闹,只管协助柳直,管好柳直手下的那一摊子养蚕场,忙里忙外。比较起弱不禁风的季氏,反倒是泼辣的舒氏,更像是柳直这一房的主母。

日子久了,季氏索性什么也不管,只管吃斋念佛,一切都交由舒氏打理。

及至柳直继承了柳家的家业,舒氏便名正言顺,接管了柳家内堂,又时候还陪同柳直一起应酬一二。

只是,背地里,总不免有难听的话。

好在舒氏并不在意。

这晚各房小聚,柳直的几个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给二奶奶磕了头,送了贺礼,大房三房四房也都祝贺舒氏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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