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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16)

纪殊良如今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颇得照顾,尤其是几个女孩子,都将他当弟弟般对待。

学堂里的女生多了起来,最高兴,当属明珍。

年前,明珍的好友舒开颜辍了学,说是家里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她是不愿意的,可是架不住家里长辈的权威,只能依依告别了同学,会家准备嫁妆,学学女红易牙,以后好相夫教子。

明珍心中不舍,却也莫可奈何。

舒先生是极不赞成女子这样早就缔结亲事,走进婚姻当中去的。

旧时徽州,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八弱冠,多已嫁娶,乃是俗例。

舒开颜是舒先生本家,虽然早不往来,舒先生也不想让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早早就定了终身。

可是,舒开颜的父母却铁了心,说这是一门如何如何好的亲事,门当户对,万里挑一。

舒先生无奈,只得在舒开颜辞别时,送了一套书本文具给她,叮嘱她在家中,如有时间,不要丢下功课。

“开颜,钱财乃身外之物,早晚是他人的。只有知识是自己的人,别人抢不走。我希望你仍能坚持每日读书。”

舒开颜接过书本玩具,哭得一塌糊涂地随家人走了,从此再没有出现在大家眼前。

许多年后,明珍才偶然知道,舒开颜嫁去了外地,换回了舒家那一支在外地的一桩生意,只是开颜在生第二胎时,难产,连同肚子里足月的男孩儿,一块儿没了。去的时候,才不过十六岁。

这是后话。

当时明珍离情依依,却终于送走了朋友。

世钊看明珍心情低落,忍不住上前安慰。

“傻瓜,她是去嫁人,你伤心什么?以后你嫁人了,你就知道了。”

“倘使嫁人就要离开学堂朋友,我才不嫁。我要陪着爹爹和娘。”

“你陪着你爹爹和娘,那我怎么办?”十岁的男孩儿脱口而出。

“什么你怎么办?你陪你爹和你娘呗。”明珍不明所以。

世钊看着明珍清澈明亮的一双大眼,想生她的气,却生不起来,只是一跺脚,跑开来,一个人躲到一旁生自己的闷气。

勖世钊,勖世钊,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明珍看见世钊跑到一边,面上十分郁结的样子,思及母亲说要迁就他的话来,想了一想,虽然仍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惹得大少爷不快活,可是还是走过去。

“世钊哥哥,我爹爹新从上海寻到的,一套西洋镜的画片儿,你来我家一起看?”

“谁稀罕你家的西洋镜?!”世钊脱口而出,随即便后悔了。

明珍有些委屈,不晓得世钊心中纠结,略略低了头,回自己位子上去了。

倒是小小纪殊良,耳朵里飘进一句“西洋镜”,连忙跑过来,“明珍明珍,我要去你家看西洋镜。”

“叫明珍姐姐。”明珍摸摸男孩儿的头,“你比我小,要叫姐姐,知道了么?”

殊良红润的小脸带笑,“现下在学校里,我们是同学,不用叫姐姐。等下了学,我才叫。”

明珍笑一笑,这个纪殊良,同家里大妹明珠一样年纪,但比明珠要晓事得多。明珠就是一个成日疯疯癫癫的丫头。明年也要送进书塾里来读书了,如今正吵着,不肯来呢。因为早上要早起,风雨无阻,伊觉得太苦了。

“明珍,下学了我要去你家看西洋镜。”男孩儿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得了你家里的同意。”明珍也不坚持要殊良叫她姐姐。

“哦。”男孩儿嘟了嘟嘴,表示知道了。

明珍这倒不是多事。

如今外头又不太平,各家的公子小姐,各家都看得严实,无不是由家人送进接出,哪肯让他们单独出入?纪家只得这一根独苗,宝贝得一天世界,倘使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去她家,纪家上下,还不得鸡飞狗跳?

世钊在一边,看见明珍对殊良和颜悦色,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思来想去,自己与明珍闹别扭,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纪殊良?便板着脸走过来,对明珍说,“我也去。”

说完,又走开去了。

明珍闻言,笑了,笑眯一双大眼,笑成一双月芽儿。

“好,世钊哥哥也一起去。”

第十五章 姻缘注定(2)

放了学,殊良不肯跟家里来接的佣人回去,坚持要与明珍回去看西洋镜。

那佣人看明珍的眼神,简直有些不共戴天了。

明珍十分为难。

世钊见了,便叫自家的司机略停一停,站在明珍身边。

“纪殊良,你爱去不去,是你自己的事儿,与明珍无关,叫你家下人眼睛该往哪儿看往哪儿看,盯着明珍做什么?”

那下人一时十分的尴尬,连殊良都回头狠瞪了他一眼,可是也知道下人的难处,左右思量,有些委屈地,“明珍姐姐,我今天先回去,问过了父亲,明天再去你家看西洋镜,好不好?”

明珍点了点头,“好,那西洋镜总跑不掉。你今日先回家去。”

纪殊良噘着嘴,随纪家的下人下山去了。

明珍回过头,对世钊微笑,“谢谢你,世钊哥哥。”

“谢、谢我做什么,发痴。”世钊红着脸,跳上自家脚踏车后座,一拍司机的后背,也飞快地离去。

柳家的奶妈见了,忍不住捂嘴偷笑。

这勖家和纪家的两位少爷,真有趣。

“奶妈,您笑什么?我可见着了。”明珍跺了跺脚,一个两个的,都奇形怪状的。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我这不是替您高兴呢么。”奶妈自小把明珍奶大,又相继奶大了明珍的但个弟妹,在柳茜云房里,说话也随意惯了。

“高兴?有什么可高兴的?全都怪得要命,脸色变得跟六月天似的,时晴时雨,真真吃不消。”明珍嘀咕,一边慢慢下山去。

奶妈少不得吃吃笑了一阵子,“大小姐,勖少爷和纪少爷,这是争风吃醋呢,顶好你只睬他一个,不理另一个。”

为什么?明珍扬起长长浓密的睫毛,不解地望向奶妈。

奶妈一时语结。

家里小姐和姑爷都不打算这就和大小姐说明白了,她要是一时多嘴,非得落下埋怨不可。

且大小姐因有弟弟妹妹,自来就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和弟弟妹妹一起的,不懂得独自霸占,伊是不会明白,喜欢的东西,就是要独霸了的道理的。

终究还是小孩子罢。

奶妈牵起明珍的小手来,“大小姐以后就会懂了。”

奶妈忽然有种感慨,不懂,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像她自己,十四嫁做人妇,十六生子,还未出月子,丈夫便从外头又讨了一房小妾。家里本不富裕,却还要给新奶奶让一间房出来,吃穿用度都须得最好的。

过不了几年,丈夫和新奶奶,双双抽上了鸦片,家里的地没人种,租无人收,孩子饿得嗷嗷哭叫,丈夫和他的那一房妾,却只顾在屋里吞云吐雾。她没办法,只能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腆颜回娘家借度。娘家家境也是大不如前,只给了五个银洋,兄嫂更是明白说了,以后再没有钱接济她,要她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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