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风雪之夜(19)

正说到这里,却听到院子外面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怎么一进来就不走,让我老等着。”梁仲贤隔了窗户,向外面答道:“你要是等不及就先去吧。我这儿正有事,一刻几分不开身来。”那女子道:“那不成!你在家说好了的,同我一块儿去的。要不我还不跟着你到这儿来呢。”说着这话,轰咚一声,这房门被人由外拉了开去。玉峰看时,一个不出二十岁的女子披了一件毛领斗篷,脸子被寒风吹得红红的,一双滴溜乌圆的眼睛向人很快地睃了一眼。玉峰看到,却是怔了一怔,不想梁仲贤这样蠢俗不堪的人,倒有这样一位摩登小姐在后面跟着。正发着愣呢,梁仲贤道:“我介绍介绍。这是邓大爷,这是邓三爷。”又笑向玉山道:“这是我大女孩子。自小儿的就娇养惯了,到现在也管束不过来。”她听了这话,微笑着,向玉山玉峰鞠了一个躬。玉山道:“梁先生好福气,还有这么好的一位小姐。”梁仲贤道:“不用提了。现在念书就是念钱,每年为了她上学,实在是花钱不少。”玉峰偷眼看她时,见她把大衣抄着向上,把毛领子更挡了脸子。玉山道:“现时在哪个学校念书?”梁仲贤道:“男女同学的学校,我总觉得校风不大好,把她送到女子美术学校去学点儿图画音乐。上次她学校举行音乐会,她就很得了人家的欢迎。”她笑道:“这也用不着您宣传。”梁仲贤笑道:“邓三爷在教育界很有势力,我给你介绍介绍,不很好吗?”

玉峰昂起头来想了一想,微笑道:“不错,那次音乐会我也参与过的。有一位弹筝的梁上珍女士?”她扑哧一笑,微微地点了两下头。梁仲贤道:“就是她了。”玉峰把头摇撼着,成了半个圈子,表示一种欣羡的样子,笑道:“梁女士的音乐,实在高妙。不但筝弹得好,而且钢琴也打得很好。”上珍笑道:“见笑得很!我向来不敢在人面前打钢琴,因为指法不熟。邓先生在什么地方听过我打钢琴?”玉峰沉吟了一会子,笑道:“好像那天音乐会,梁小姐就打钢琴吧?”上珍笑道:“那是邓先生看错了人了,我有个同学姓吴的,长得个儿和我差不多一样高。”原来她进门之后,大家全站了起来的。话是越说越长,人也就照着原来的座位,各各坐下。

梁上珍在靠门的一张方凳子上坐着,把门还朝外微推了一推,露出一条缝来,笑道:“这小屋子里,放上这么一个白炉子,臭气熏天的,又热又闷,真受不了。”梁仲贤道:“既是那么着,你就先走吧。我在这里,还同两位邓先生有几句话要说。”上珍噘了嘴道:“要去就同去,我一个人不去。”梁仲贤道:“可别闹小孩子脾气了,我和两位邓先生有正经事要谈,咱们明天去也不迟。”上珍道:“明天下午是礼拜六,我没有工夫同你出去。”梁仲贤笑道:“二位听听,明天是礼拜六,她倒没有工夫了。”玉峰笑道:“那倒是实在的情形。因为到了礼拜六同礼拜日,谁也免不了有几位同学的邀着出去,逛趟公园、瞧回电影的。梁小姐果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梁先生只管陪小姐去,我们晚上再到府上去奉访。市面上真是不景气,我们也知道,我们也绝不能在人情以外去做无理的要求。”

玉山一听,这倒奇了。真是不景气的这句话,怎么他也说出来了?说过了这句话之后,我们还想和人家讨钱吗?玉峰见大哥有点儿出神,他是个有神经病的人,设若瞎说出两句话来,倒叫梁小姐难受,因之只向梁氏父女看看,并没有接着向下说。梁仲贤被他兄弟两人逼着,正不知如何是好。现在玉峰答应着晚上再谈,是个绝好的脱身机会,还犹疑什么。因之向玉山拱拱手道:“既是那么着,我们就晚上见吧。”他口里说着,人已是匆匆地向门外走去。玉山虽然不愿意,但是自己兄弟已是开口放了人走,不能把他拖住。这一来,那杨先生可就大了胆子出面,走到屋子里笑道:“我就知道我面子小,说话不下来。现在你见着梁先生就明白了吧?”玉山也不理他,把那件破大衣向身上一套,连摔了两下袖子,横着身子就冲到院子里去。

玉峰看他面皮红红的料着是在生气,倒不便跟着说什么话,只好悄悄地随在后面走了出来。那几进大屋,竟是一个人不见,屋檐上的积雪,秋风刮着,在屋子里飞舞。玉峰将西服大衣领子向上拥了一拥,打了两个寒战道:“好冷好冷!”玉山道:“可不是冷吗?来是一股子热劲,以为多少可以捞几文回去。现在还是空了两只手走,比冷水浇头还要难受。”玉峰依然不作声。走出了大门,向胡同两头一看,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便道:“天气这样冷,时局又不大好,市面真是不景气……”他这句话刚说完,玉山突然掉转身来,伸手一把将玉峰的大衣领子扭住,瞪了两只大眼道:“你吃里爬外,自己来要钱,还给别人说不景气。这就是你的本事,我今天非揍你不可!”说着,劈脸一掌就打了来。

玉山回转身来的时候,玉峰见他面皮涨得紫中发灰,两眼的乌眼珠子动也不一动,鼻子里呼呼出气,这就知道他脾气发得不小,早已防备妥当。所以当他一手伸了过来,这就紧紧地给他捏住,喝道:“这是大街上,你不要胡闹。”玉山穿的是长袍大衣,身上未免臃肿,玉峰把他手捉住,他就有点儿转动不过来,只扯着袖子道:“我非揍你不可,你去叫巡警吧。我做大哥的要当了大街教训你!”说着说着,周身抖颤,突然地向地下一倒。玉峰虽然把两手将玉山拖住,但是他像一座山倒下去一般,只听地面咚的一声。玉峰只好大声喊叫救人,所幸离开饭庄子还不过十几步路。大声喊叫着,把前后人家的人都惊动出来了。那杨先生同两个伙计也跑出了大门外来。看到这种情形,只得搬出一张藤椅子来,将玉山抬了进去,因为杨先生住的那间内账房比较暖和一点儿,就把玉山抬到这屋子里放着。他仰卧在藤椅上,已是紧闭了双眼,鼻子不断地哼着,身子直挺挺的,一点儿也不会动。

玉峰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紧紧地皱了两道眉毛,不住地跳着脚道:“这事怎么办?这事怎么办?这怕是脑充血。”杨先生站在身后,注视道:“这是黑头晕,不要紧,躺一会子就好了的。”玉峰道:“人都快死了,还躺一会子就好了呢?这附近有大夫没有,赶快找个大夫来瞧瞧吧。若是在你这里出了事,你觉着也不大好吧?”这句话把杨先生提醒,便道:“隔壁有一位西医,那就先请来瞧瞧吧。”回头看到有两个伙计站在院子里,就乱挥了手,让他们找大夫去。不想在这件事里,又生出一回波折来。

第八章 热心者

在大家纷乱了一阵之后,那个救急的医生来了。当那医生猛可地进来,赶紧和玉山诊治扎针的时候,也无所用心于其间。扎定了针,他说是不要紧,不过偶然昏晕过去。玉峰道:“不过他今天虽是突然昏倒在地,但是有起因的。前两天出门来,受了一点儿刺激,回去就疯狂了,几乎是要连家里人都要相打起来。”医生道:“他以前有这个毛病吗?”玉峰道:“实不相瞒,以前舍下是富有之家,他是一直享福到了前两年。最近家道中落,他又是一个长子,眼见半生的盛衰,更要负起撑持家庭的责任,所以受的刺激最深。”那医生两手一拍道:“这我就明白过来了。贵姓不是邓吗?”玉峰道:“是的,你先生何以知道?”医生道:“我叫陈守一。当年在督军手下做过军医官。这位大爷在十几岁的时候,我们还很熟呢。我也听说府上家境不如以前了,但是何至于就为家境受这样大的刺激。”玉峰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既然陈先生是家兄的老朋友,那我就不客气,请你多费心,替他把病诊一诊。”

上一篇:都市的人生 下一篇:红玫瑰与白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