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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神慧 下部(86)+番外

然后他问:“母亲和妹妹呢?”

我无言而笑。他俊美的脸庞呈露出满意来。

他是一个小孩子,吝惜笑容的孩子。人们期待他笑,可他最多动一动嘴角。我是一个皇帝,而我常常笑。恩威并施,我的笑容会让臣子们到晚年还念念不忘。

送别北帝的宴会上,北国的太子缠着我们,说要和我们兄弟作“朋友”。竹珉死板着脸,实则他心里对这个“小朋友”还是依依不舍的。竹珉和仲父最酷似的就是一双大眼睛。这样的眼睛,在十来岁的时候要瞒住自己内心的想法,火候恐还不到。我不置可否,眯着自己天生细长的凤眼,微微的和气地对北国太子笑。

从没有人不受我微笑的笼络,北国太子乐呵呵推了竹珉一把:“还是你的皇帝哥哥好。”

真是稚气。他将来要成为了北帝,不用说就是我的朋友。 我可以拒绝与我并肩的君主的友谊吗?当然,如果朋友要彼此推心置腹的话。我可没有这个习惯。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从没有什么朋友。

竹珉是我的弟弟,他虽然聪颖,但他的年龄使他很难体会我的想法。他在襁褓中的时候,我已经经历过外忧内患。他四五岁的时候,我已经学习批阅奏折,陪伴母亲召见臣工。我看着他成长,也替他考虑。将来他是否领情,我没有想过。

我们一路同行,故事也真不少。竹珉想要看海,难得出来一趟。做哥哥的怎么忍心扫小孩家的兴头?因此我们特意去了蓬莱行宫。

行宫多年没有接驾,有些潮气。幸好天气已经转热。一安顿,我照例到书房批阅新送到的奏折。我走到哪里,折子就快马送到。也许是司空见惯,批完了小山似的一堆折子,也不觉得劳累。行宫花秀庭幽,远远就看到竹珉立在一个垂花门前仰头观望。

我走过去,厅内有块匾额:“香墨堂”。

字体遒劲,墨迹黑亮。一时我错觉这是我写的字,问道:“这是谁书的?”

跟随的行宫总管说:“陛下,这是第二次济南会谈的时候华大人奉圣父的命令写的。”

竹珉的眉毛一挑,咬了咬嘴唇。

算起来仲父当时才二十出头,可他只是我父母的臣下。竹珉对此事向来敏感。

他近前去研究,半晌才说:“父亲的字和皇兄好像。”

言下之义憾然。他才华横溢,尤其痴迷于书法。但他三岁的时候,仲父就已经全盲,因此竹珉唯独没有跟仲父学习过写字。

所以,竹珉只知道我的笔迹和仲父一脉相承,不知道我连运笔的姿势都和仲父如出一辙。我四岁,仲父就带着我执笔写字。小孩子眼睛里,一分好可以放大成十分。更何况他是“京洛风流绝代人”。犹记得霞光跃进上书房,仲父雪白的脸上一片凝然,我的手在他温热的手心里面。看我不专心,光顾盯着他。他也只是慈和的微笑。毛笔好像一把船桨,单靠他的腕力,宣纸上就出现如其人般清绝潇洒的黑字。

因为他的字好,我便爱上写字。仲父失明以后,我把他过去给我的字帖反复临摹,以至于今天就是几个宰相也分辨不出区别。

我拍拍竹珉消瘦的肩膀:“仲父说:临帖不可以死临。你既然有志气学书,就要多看些名家书贴才好。”

竹珉跟着我穿过几间殿堂,面前居然呈现出一片白海棠来。他含笑说:“这里倒像我们华园的布置。”

我点头,我说:“其实仲父还会画画。”

他奇道:“是吗?臣弟从来没见过,皇兄有没有父亲的旧作?”

我摇头。童年的记忆有的日益模糊。可每每见到类似的场景,还是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来。仲父曾经带我去过华园。那天母亲恰好不在宫中。似乎她是去郊外的尼庵。

我对华园的精巧布局雀跃不已,玩了一会儿就累了。仲父叫管家取了梅花形的玫瑰蜜饼来给我吃。母亲限制我吃过多甜食。我吃了两个就不敢多吃。

陪同我的宦官们献媚说:“太子吃吧,奴才们打死也不说。”

我不肯,仲父走来,高大的影子象是青松罩着小小的我。“有我呢,你不要怕她。我同你一起吃。”他露出在宫内少见的纵宠笑脸,低声说:“她自己最喜欢吃甜的了。”

说着牵着我的手走入一间内室,室内有三面白绢的屏风围起,我们坐在其中,四周的白海棠映过屏风,参横妙丽。人在花中,花在影中。

小桌上本来有一张画纸,还摆放着颜料。我笑嘻嘻的说:“画画吗?”

仲父说:“画有所思的。”

“那是什么?”

他爽朗的笑起来:“没有想好。白海棠开了十年,废稿上千,我都没有画成。”

我吞下口里的香甜糯米,仲父严肃的说:“将来不要学我。”

我笑:“大人你是竹珈的老师嘛。”

仲父亲自点燃了绿色的蜡烛,高兴而惘然的望了我一眼。

竹珉自然不知道这些典故,蓬莱行宫的夜深,海浪的声音就清晰可闻。

海水有一股潮湿的咸味,我睡不着,差人去把竹珉叫来。这些日子也有兄弟两个微服私访的日子。所以两个人反而比过去的几年要熟悉。

他来了,衣服半湿。

“你不该那么靠近浪头……”我温婉笑道。定是他下坡去看海了。怕他着凉 ,我赶紧让内侍们给他换上了我的衣服。

他目光闪动,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

“臣弟想见识一下皇兄的笛艺。”他说。

仲父的笛子吹得好,这他总应该听多了吧?我从广袖间捉出一把竹笛来。

这是野王笛。我吹起鹁鸪天来。一个人在皇城里面,我很少选这一曲。虽然这是我最得意的曲目。做皇帝,有万千眼睛窥视。我不愿意用笛子吹奏鸣禽的叫声,是不愿意大臣们劝谏我。他们想我总该阳春白雪,也不可以玩物丧志。

竹珉也知道这是仲父送我的礼物,他孩提时代常拿去把玩。我一曲终了。他又添了笑意:“我父亲早把笛子给了皇兄。”

我接着说:“那时还不知道有你。等到我身后,就传给你的儿子。”

他坐下来,灯光正好照在他的眼睛上。我察觉他的睫毛有银色的光泽,眼睛也泛红。

“阿弟怎么哭了?”我惊奇。他侧过头,回避开灯光。

他不会扯谎,语塞半天说:“看到海想我父亲了。”

我的心一颤。母亲到京口以后,有次我陪着仲父到凤凰台上。

他突然说:“我死去以后,请把我的尸骨葬入大海……”

我不迷信,但不喜欢不祥的话语。怔怔的,我说:“这事还是不要提起。仲父和母亲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用空洞的眼睛对我出声的地方瞧,悠悠说:“只有皇上可以托付了……”

母亲的陵墓壮美,但父亲的棺椁早就停放在地宫。仲父百年之后,究竟如何?他自己倒先有了打算。

竹珉该不会知道吧?我骇然,又不好直截了当的说。只能隐晦的安慰竹珉:“凡事不要往坏处想。我在建康修了一座琉璃塔,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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