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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出书版)(265)

他只到我的肩膀高,稍微有点瘦弱。

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容貌俊秀的过分,染有一点虚无缥缈的仙气。

他特别的白皙,就像上好的玉石雕出来的,细节之处,也无可挑剔。

因为肤色皎洁,他的瞳子要比所有人都显得黑,甚至在烛火下,泛出宝石黛色的光芒。

他要是能长大,一定会有女人爱他的。但我是一个十九岁的有过情人的女子,因此对于他,实在没有任何别的心思。我只不断的思索着如何应付接下去的洞房之事。

卢太后住在椒房,我则住在椒风殿。

记得那夜只剩下我们两个时,我又瞧皇帝。

他好像打定了主意不说话。我问:“皇上,您累了么?”

他摇头。

我又说:“今天卢国舅好像没有来,是病了。”

他点头。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那双眸子水汪汪的,睫毛特别的长,掩映波光。

我实在找不到话,就顺便赞美说:“皇上你的眼睛像个女孩儿一样,挺稀罕的。”

他的眸子忽然转向我,空洞而幽深,不知道为何,我没来由的一寒。

他没有说任何话,扫了一眼我的脸,又看向别处了。

看来小皇帝确实是不爱说话的。我呢,也不爱跟他说话。我瞪着陪嫁带来的那盏宫灯。红烛光映在铜人的面上,毫无喜气,倒多了一层鬼色。

我想起了韩澈。和他第一次躺在一起,他的手温暖有力,宽阔的身体让人全心依靠。我只感觉疲惫,无奈。我现在明白小皇帝和我一样,只觉得这种勉强的婚姻的苦涩。

我不再担心自己被识破了,他根本不会和我亲热。但是他不睡,我也不能睡。难熬。

我等待了几个时辰,直到三更天后,积压的疲惫忽然如洪水一般爆发出来,我说:“皇上,安歇吧。”

他瞧了我一眼,眼睛亮的就像夜空的星。我一时间震惊,他不是一个瘦弱多病的孩子么?为何到了这时候,眼睛还能那么的亮?

他坐着不动,我束手无策,想了想,还是按照臣子规矩,弯腰帮他解玉带。

他身子一僵,猛推开我的手,大声说:“别碰朕。”

我吓了一跳,本想把他当弟弟,但他那个样子,比我后娘生的弟弟们难伺候多了。

我莫名觉得好气好笑。他身子颤抖,好像快哭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解开外衣,径直躺到了被子里,背对着我睡觉了。

我谢天谢地,虽然更觉尴尬,但这样的夜晚,总算是宣告结束。

后来我多次想起来这孩子那声大喊,还有骤然明亮于夜深沉的眸子。

凡事,有开始,就有结局。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潜移默化。

新婚第三天,他依然要和我住在一起。我不问,他客气回答。

小皇帝成天看书。看得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书,倒是山海经一类故事杂书。

因为他喜欢画画,所以这里特别准备好纸笔颜色,但他懒懒扫过一眼,就继续聚精会神的看书。

直到卢太后前来探望,他才稍微有了一点笑容。卢太后拉着他的手,去帘幕后面絮絮叨叨的问话。小皇帝半跪着,头靠着母后膝盖,用鲜卑语回答,声音依然小。母子俩的亲密,突然让我有些伤感。若是母亲在,我何至于当这个倒霉的皇后?卢太后影子窈窕,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却始终沉默。

正在此时,一位老宦官神色张皇的到了殿口:“太后,太后,皇上。”

卢太后和皇帝应声而出,老宦官说:“方才……掖庭的先帝董美人……她死了……”

卢太后一怔,道:“死了?前儿大婚,她好端端的呢。”

老宦官似乎难以启齿,卢太后催问,我愣愣的环顾。皇帝眉毛突然一扬,依然沉默。

“前儿秦王酒醉,正好遇到董美人,就……就拉到便殿……今天早上,宫人们才发现她吞金死了……”

我不知道秦王嚣张至此,也许真的是酒能乱性。不过前些日子,就听说秦王宫署官去尼姑寺庙,拣选先帝出家的妃嫔,弄了一车的女人……我还当是胡说呢,哎。

卢皇后望着殿外,身子笔挺,只是嘴唇微微的哆嗦,半晌才说:“可怜她才十八岁……先帝生前,并没有白疼她。好好入殓,等会儿我再去掖庭。杨夫人刚生下小皇子,不宜惊动劳烦她。”

这时候,小皇帝闭了下眼镜,淡淡说:“死了便死了。要死,当时为何不想法死?现在死了,有什么用?朕看董美人以前就有疯癫,这次一定是又犯了。才有胡言乱语,失常举动。不准按照美人品级安葬先帝的妃园陵。母后也不应该关心此事。伯父为国操劳,谁再敢诽谤,立刻斩首。”

卢太后没有反应,我想了想,也没有插嘴。罗夫人送来一盒松饼,皇帝一笑,他的笑涡比母后浅,而且只有一侧。他不顾我们的目光,拿起一块咀嚼,继续看书。

从这一刻,我清楚他不蠢,但也无法像喜欢孩子一样,喜欢上他了。

我这样的女人,在家喜爱喝烈酒,拥抱人像团火。

即使没有韩澈,也无法去爱一个看不透的小孩子。

其实我在椒风殿的年头,就是混日子。

卢太后一手把握宫内巨细事情,小皇帝基本也不和我照面。

我阿爹看不透,还经常来打听皇帝的事。

我因为懒,也就敷衍着他说。若小皇帝死了,我的命运也不会扭转,我走不出宫。

阿爹他们和我,总是一家人。我的小弟弟们都没有长大,样子比皇帝活泼可爱的多。

我不想小皇帝死,也不想自家人遭殃,能保持一时,我也就尽绵薄之力。

小皇帝的身体不好,偶尔到我这里的日子,经常吐吐血。帕子上常有血沫。我有时候疑心他是否真的病了,但他那张白透的脸,总也看不出端倪。我发觉他懂得医理,而且绝非肤浅,但他也没有女色,也不忙于政务,看看书画画图,都到这步田地,要么是先天不足。

我常常想起韩澈,但已经不再激动,总是自己把自己磨平了。

他似乎没有结婚,但已经上升为吏部郎。

我恶毒的想:小皇帝死,对他韩澈倒是有好处,从此他可以安枕无忧了。

圣睿三年春天,他突然窜个子,也有了少年的模样了。这个春天他的心情似乎轻松,虽然秦王那里,已经有人联名要求皇帝让位于“贤”了。这时候,他开始动工修建未央宫,设计他亲自负责,还把赋闲的卢家人拉出来营造。光是斗拱雕花,就一换再换。

皇帝早早把杨夫人最大的儿子元君宙养在太极殿。记得那次我遇到他们时候。就恰好在秦王次子婚礼之前。

我在假山后面,亲眼看到清河郡王元丰,把那个杨夫人所生的漂亮小皇子推倒。

小皇子元君宙是个圆滚滚的五岁孩子,跌得鼻青脸肿,哇哇大哭。片刻之前,可以入画的一个丰秀儿童,此刻就别提多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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