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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出书版)(264)

……也许。

真相及时到来,才让我没有天马行空的猜测下去。

我阿爹来见我,他极其平静:“阿芬,恭喜你,你要当皇后了。”

我没听清,问了数遍,回答都是一样的。独孤康给了我血肉,但他告诉我消息,却像个彻底的局外人。

我说:“皇后?什么,阿爹,你说皇后?我已经十九岁了,皇帝才十二岁。”

这个事实,被我说出来,我都觉荒诞。

我爹独孤康,是秦王这边的人。与皇帝的舅父司空卢哲,算不上合得来。秦王威势日长,独揽大权,卢哲被迫回家闲居,形势扑朔迷离。此时的小皇帝,是个坐在龙座上的傀儡。为何要我嫁给他?

我冷笑说:“阿爹,小皇帝要是被废,女儿怎么办?他若是不被废,女儿的姿容,性情……悬殊的年龄,如何能好?等到他二十三四岁,女儿就年过三十了,那时候女儿怎么办?”

阿爹冷漠的道:“阿芬,并不是我想让你嫁过去。我在先帝之时,从未想到此事。你的婚事,是诸王大臣商讨决定,卢太后点头了的。秦王说一不二,太后难得开口。为父的不能拒绝。

这几年你住在偏楼,是我管教少了。废不废的,你一个小女子怎么敢随便说出口?莫连累了你娘和四个弟弟。当皇后,总要有牺牲。莫说你本不是美人,纵然是卢太后那样端丽,先帝在世时,还不是无宠?”

我转了千百个念头,脑袋一热,正要将我和韩澈的事和盘托出。

阿爹忽然一笑:“秦王说:你大了,世间人心叵测,三人成虎……我们要你当皇后,不是送你下地狱。你去了皇宫,心里念着自己家里,也要对媒人秦王存下一颗感激的心。以后,爹爹自然把从前疏忽与你的补给你。秦王也说:这才是对大家最安全的法子……”

我懵了,秦王他们是暗示什么?若是秦王知道我的秘事……那为何还让我嫁给皇帝?阿爹他居然笑出来,虽然他笑得勉强,无力,可依旧让我想到两个字:无耻。

韩澈说:人生大罪,莫过于“自私自利”。看来他比我还要天真,谁不自私?

因为皇家的下聘,我的小楼周围戒备日益森严,他来不了,我出不去。

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我等来一盏宫灯,韩澈书写:“千红万紫湿,一时清芬竟放。别,别,别。”

我阵阵狂笑。天大不过皇帝,皇帝大不过秦王。韩澈他这样的骨鲠,也只能和我别了。我心急如焚,又能怎么办?世上那么多女子,偏偏是我。秦王选我,怕是故意的。小皇帝,和我一样,也是木偶。今日如此,以后朝夕难保。

宫灯是古时样子,一个青铜的宫女,神情落寞拘谨,以手笼灯。韩澈让她陪着我,我也只有找她陪了。

韩澈口风极紧,几乎从不对我谈起他侍奉的太子。自从太子继位后,他成为秦王在皇帝跟前的代表,逐渐走红。新帝是个小孩儿,文成帝在世时,他特别为父皇钟爱。可文成帝很少上朝露面,成天隐没在后宫园林之中。所以大家对于皇太子,印象也模糊。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新帝元天寰,好像也不例外。

文成帝,是公认的“天下之美男”,文采风流。据说新帝容貌不仅有父皇之风,也酷爱绘画。

民间偷偷说文成帝是个昏君,他一手教养的儿子,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中间。政治上又能出色到哪里?文成帝驾崩第三日,新帝召见群臣,虽然卢太后坐在旁边,一再提点,但小男孩依然是说的结结巴巴。正式登基之前,他骑一匹小小的果下马,居然摔伤了左腿。结果只好一瘸一拐的走上金殿接受百官朝贺,此事又成为朝野内外暗地里的笑话。

一个月后,我继母带着我去椒房殿谢恩。继母对我的命运,嫉妒与幸灾乐祸参半。这两种感情混合,让一个妩媚美貌闻名的女人,都不自觉地显出一种刻度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卢太后。她毫无粉饰,一身黑布丧服,清丽的让我说不出话来。

淡淡的阳光,洒在她白莲花般纯粹洁净的脸色上,她微微抬眉,远山含颦,高雅之态,无可比拟。她就像书圣在竹林徜徉后,写下的一首诗歌。

她见了我就放下笔,面容上浮起一双梨涡,声音低缓柔和:“阿芬,你来了?”

我憋屈太久,此时心潮澎湃,只能跟着继母无言叩拜。

卢太后亲自起身,将我和继母都搀扶起来,微笑谦和对继母道:“我知道你又有身孕,领着阿芬入宫,太辛苦你了。我在殿后为你准备了休憩之处,还有一些婚礼装饰,要你定夺。我妹妹善静尼专门等着你呢。”

等继母走了,卢太后便让我坐下,又让宫女送上桂花蜜茶。

我一喝,可口清新,但心里的紧张更难消除。卢太后说:“这茶是为了你特意凉过的。后宫汉族女人多,惯例都爱热茶。可我知道咱们鲜卑姑娘脾气直爽,爱凉些的,你觉得合意吗?”

我点头,每看这个女人一次,我就觉得自惭形秽。真奇怪,文成帝居然不爱她。

离开她时,卢太后握住我的手,说:“皇帝年幼,你譬如长姐。你生母去世早,在宫内我就是你的母亲。”她细细察看我的脸,更加温和道:“瘦了些,还是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我让人送了滋补品到你的府上,你记得多炖些汤喝,也不要熬夜。”

她怎么知道我熬夜?我心慌,连忙低头答应,却不敢再看她。

回家见那盏宫灯,好像铜人宫女的脸上,是一种逆来顺受的表情。

宫廷是女人的坟墓。卢太后远看不过二十多岁,但眼光下凑近她,这位太后的眼尾,已有了细碎的纹路。此刻想起来,让人触目惊心。

我拉住奶妈穆氏的手:“……我并不想欺骗太后,但我不是处子,嫁入皇家,不是欺天的罪过?”

穆氏下跪说:“走到此步,不得不走。要是现在坏了婚事,大家都活不成。我早就想到此事……因此也有法子……皇帝太年幼……若真要行房,是不会察觉的。”她凑近我窃窃私语。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会堕落的人,但那一夜,我接受了奶娘的意见。

我自嘲的想,我已经开始堕落,而且比旁人走的更远。

我无法把小皇帝当作傻瓜,因为他母亲的气质太出众。

可我别无选择。

婚礼比我预料的要好。

京城里流行伤寒,有几位重臣缺席。

婚礼的美酒太让人沉湎,有几位武将口角。

秦王最宠爱的次子清河郡王元丰,用弹弓打坏了婚礼装饰的花瓶,也只引起太后和大家的善意笑声。

小皇帝在婚礼上倒没有出错。只是说每句话声音都很低很低,让人难以听清。他好像不高兴,也不悲伤。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就像一个从被窝里被拉起来,让大人们打扮整齐,参加儿童婚礼游戏的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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