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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6)

“这倒是新鲜事,过些天会有人去看。”说罢端茶送客。

会长告辞出来上车,家人赶着回家,走到一半,突然勒住马不动了,会长听得外面一阵喧哗,撩开帘子问:“怎么回事?”

“老爷,前面出了大事,桥断了。”

正说着,一队州府衙门的亲兵喝道赶了过去救人,街上行人大呼小叫:“长虹桥断了,长虹桥断了。”

“死了人啦!”

会长下车,一把拉住一个年轻人,问道:“什么事?”

年轻人急道:“前面长虹桥塌了,桥上三四十个人落水,刚捞上来两个举子,已经断了气。”

会长想到自己一个时辰前才从桥上经过,不禁一阵后怕。

“老爷,从这里是回不去了,要不改道飞霞桥过河?”

会长点点头,叹道:“这桥去年才建的,这就塌了,哎,罪过。”转念一想,又道,“既然如此,我们顺路往承运局去一趟。”

寒江承运局并非官办,人称大老板的吴十六在局里也被手下称为帮主,主掌这个势力遍布寒江全域的大帮派十几年,人也变得圆滚滚,见谁都笑嘻嘻打招呼。但即便他一脸弥勒佛的微笑,在寒州仍有风传说这个吴十六年轻时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只看他手下得力的几员大将,个个眼露凶光,一身匪气,便知道他出身决非善辈。所以在寒州地界没人敢对承运局说个不字,就算是见了承运局的人出来,也要绕道相避。这天一早,郭十三领了十个人刚从局里跨出来,见门前的行人纷纷走避,不禁怒道:“见了鬼了么?逃得比兔子还快。”手下人早已对这种情景见怪不怪,知道这个赫赫有名的十三郎今天早起就不痛快,这时发句牢骚,谁也不敢多言。郭十三往地上啐了一口,恨声道:“也不知那个老狐狸昨天对帮主说了什么,今天老子就倒霉揽到这么个不要脸的差事。”

众人知道他嘴里的老狐狸自然是寒州织染行会的会长无疑,劝道:“爷何必生气,帮主要爷办这个差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要你多嘴?老子不知道么?”

众人只管笑,不敢再说,急急赶往城西,过了一片竹林,前面闪出一幢前后三进的宅子,门前青帘低垂,一边挂了个朴素的立牌:“撷珠绣馆”。

“爷,就是这里了。”

郭十三掸了掸衣裳,收起一脸凶悍之相,正色掀开帘子,领人进了屋。

门里的木柜台后只站了一个童子,看见这么些大汉进来,有些害怕,抖抖索索问:“各位爷,有何贵干?”

郭十三道:“我们有事要见绣馆的师傅。”

“师傅年纪大了,几年前就不在馆中,搬到别处养病去了。”

郭十三嫌他罗嗦,道:“就是你们现在管事的。”

“我们代师傅就在屋里,我去问问方不方便见各位爷,各位稍等。”

童子转进屋内,郭十三见这间厅堂连个客座也没有,嘴里又忍不住不干不净骂了几句,却见那个童子又回来道:“各位爷,代师傅说了,自己是个女流之辈,不方便出来见客,况且这里只教人绣花,如果各位不是代家中女眷前来报名入学,就便请回。”

郭十三忍住气笑道:“你跟你代师傅说,我们是承运局的人,也不见么?”

童子连眼都不敢抬,低声道:“代师傅说了,若是承运局的人来了,更是不见。”

“好大的胆子!”郭十三凶相毕露,招手对身后的人道,“给我拆了这堵墙,我看她见是不见!”

众人大声答应,推开童子,从衣服底下抽出兵刃,上去两三脚把面前的木隔扇踢倒,内室里一张巨大的绣架之后隐约坐着个白衣女子,也不以为意,仍是低头绣花。

郭十三见这一袭白绢之上双面绣了一个擎剑的侠士,风振衣袂,血沾前襟,眉间杀气滚滚,更有一柄长剑凛然似有寒意,仿佛即将破绢而出,自己魂魄突然为之所慑,倒抽一口冷气。

“爷,”旁边的大汉道,“咱们可不是为了瞧这里的娘们儿来的。”

郭十三抬脚把他踹在一边,怒道:“你个俗了巴气的小王八蛋懂什么?”

绣架后面的女子这才轻声一笑。

郭十三嗽了一声,道:“姑娘,我们吴大老板有件事要你帮忙,行个方便可好?”

里面的女子笑道:“福地绣坊针法天下绝伦,寒州地面上早已无出其右者,不知小女子这小小的绣馆,还能帮上吴大老板什么忙?”

“姑娘冰雪聪明,怎会不知朝廷要选寒州当地最好的绣工上京?撷珠绣馆不沾俗事多少年了,现在不妨把这小小的虚荣让给福地绣坊如何?”

“鄙馆早已不出绣品,女弟子之中也没有可与福地绣坊相提并论的人才,这个彩头自然是吴大老板的,何必相烦各位亲自跑一趟。”

郭十三笑道:“姑娘明白事理就好,这两天京中的上差就在城里,我们吴老板说了,承运局愿意拿出一万两银子,请撷珠绣馆关门大吉,便成全了大家的好事。”

那女子闻言冷笑道:“你们承运局在寒江水面上欺行霸市也就罢了,就连这绣馆也不放过。从前为免与你们相争,家父已经立誓不出绣品,改收门徒维生,这绣馆是他二十年的心血,现在岂容你们说关就关?”

“这便是姑娘不识抬举,我们来就是要这绣馆今天关门,姑娘你请回避,我们这就要拆了这座房子。动手!”

众人一声哄叫,摩拳擦掌,却见眼前一道银光扑面而来,刺在自己眉心里,刚觉一痛,屋里彩丝牵动,十一根银针又倏然回到绣架上。

那女子冷冷道:“你们敢动这屋子,我就叫你们人人瞎了眼回去。”

“好你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婆娘,敢跟我动手?给我上。”

郭十三原本觉得欺负一间小小的绣馆丢人现眼,现在反而吃了亏,不由恼羞成怒,领着众人掩在破门烂墙之后,就要望里冲。

这时却有人一掀帘子跨进来,一张望笑道:“啊!不好意思,是不是咱们走错地方了?”

郭十三和手下一干人慌忙收起手上的家伙,转身怒目而视,见进来的是三个衣着素净的少年,说话的只有十五六岁,眉清目秀,一脸聪明,手里持了根马鞭,不停地晃来晃去。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年长三四岁的样子,飞眉入鬓,气定神闲,口角含笑,甚是清雅。他二人将另一个少年挡在身后,见了他们凶神恶煞,也不害怕,笑嘻嘻地看热闹,那持马鞭的少年接着问道:“请问各位仁兄,这里可是撷珠绣馆?”

郭十三对身边众人道:“这是赶来助拳的,一起摆平,一个也不放走。”

“好!”有三个大汉越众而出,向三个少年扑去。

那持马鞭的少年不由慌道:“师叔救我,他们要杀人啦。”

他身边的少年皱了皱眉,尖声道:“你们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动粗?”说着向前跨了一步,手臂微微一振,袖子拂在来人的刀剑上,再柔和地一卷,竟将三柄刀剑一股脑收到自己手中,抽身轻盈地退回原处,仍然含笑着尖声细气地道:“哪个还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