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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7)

郭十三先是吃了一惊,听他说话的声音尖锐,不由打了个寒战道:“什么妖精?不男不女的,看招。”当头一刀向那个少年劈去。

那少年听他说的这句话,顿时脸上一阵怒气上涌,眉目间杀气凝聚,笼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颤抖,见郭十三刀已到面前,瞳孔中金光一闪,正要出手,却有一只雪白纤秀的手拉了拉他的衣角,那少年全不顾郭十三杀到,转身低首道:“师哥——”郭十三这一刀势如破竹,眼看就要砍到那少年身上时,只觉一道细细的劲风刺在自己的手背上,兵刃把持不住,摔落在地,不由慌道:“干什么装神弄鬼,出来见人!”

一个蓝衣少年背着手气度雍容地踱出来,雪白面庞上一对飞目向在场众人一扫,人们只觉寒光耀目,气息为之一窒,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那少年微笑道:“在下师弟和弟子不懂事,各位且勿见笑。”

他的声音一样轻细,但沉静冰冷,清澈动人,他见众人面面相觑,接着道:“敢问这里可是撷珠绣馆?”

“是!”那女子从绣架后慢慢走出来,道:“小女子现在是绣馆的代师傅明珠,三位有何见教?”

那蓝衣少年没有开口,目光只是投在屋里的绣架上,一脸淡静也变得微微有些动摇。最年轻的少年已忍不住代他答道:“我家师傅听说姐姐这里的绣品天下一绝,想购几件回京。”

明珠分开几个大汉,向他们走近了些,道:“原来几位是京城人氏?不知如何称呼?”

“我叫小顺,”那少年见她美貌,不住抢着答话,“这是我师傅,名叫辟邪,在家行六,这是我师叔康健,在家行七。”

“哦,”明珠笑道,“原来是六爷,七爷,小顺少爷。这里的绣件都是不卖的,三位远来,相赠一二,倒是不妨,里面请。”

小顺子这辈子还没有让人称呼过少爷,不禁眉花眼笑,走到明珠面前,仔细打量,见她不过双十年华,尖尖的下颌,清秀异常,微笑时凭生出一种极媚的神态,动人心旌,自己都发现神情恍惚起来,忙作了个揖,“姐姐相赠,却之不恭,失礼失礼。”

郭十三见这四个人象老相识一般,客客气气往里走,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怒道:“喂,站住!”

辟邪回头对康健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拿了人家的东西,快不还去。”

“是。”康健轻轻一拂袖,三柄兵刃夺地钉在郭十三脚前,嵌入青石足有两寸。康健笑道:“对不住,到时登门向你们吴大老板致歉。”

郭十三见他武功高出自己数倍,只怕那个辟邪更在他之上,心下思量没有胜算,只得对手下人吼道:“还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挨刀么?”

十一个人灰溜溜回到承运局,向吴十六将事情学说一遍。

平时管事的师爷陶先河坐在吴十六身边恨声道:“我便说你是个蠢物就是了,你不是那三个人的对手不错,难不成他们会在绣馆里呆一辈子?就算那个明珠厉害,不过是个女流之辈,等他们一走,这个绣馆还不是任你们要拆就拆?”

郭十三平时嚣张,见了陶先河却连大声也不敢出。吴十六道:“不可如此鲁莽,这次京里下来的人就是三个年轻的宦官,听十三郎说起来,情形倒是有些相似。”

陶先河道:“帮主说得不错,十三郎,你见过他们,现在就去盯着摸清他们的底细。”

郭十三答应一声就走,回来得却比走得还快,一阵风抢进门来道:“帮主,那三个小子就在门口,是那个老狐狸常重元陪来的。”

吴十六笑道:“果然就是正主儿找上门来了,那是天差,快开正门迎接。”自己换了衣裳迎了出去,和常重元两个人亲亲热热,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这三位是太后皇上身边的人,这次来寒州择选进贡用绢,吴老板见过没有?”

“没有没有,这几位是上差,草民怎生有缘得见?”

辟邪上前道:“吴大老板声名威震四海,久仰久仰。”

众人一阵谦让,在正堂分宾主落座,谈的无非是进贡寒绢如何起运,如何仰仗承运局大力援助之事。俗事定议,辟邪道:“早闻寒州承运局内有一处山石有千空剔透,孔孔相通,不知能否得见?”

吴十六笑道:“上差在宫中什么没见过?稀罕这种小事物?”

常重元道:“不然,这座山石我见过,当真是件神物,吴大老板不让上差得见,定是有心藏私。”

“哈哈,会长这么说,倒显得我小家子气。如此各位请挪步。”

辟邪对康健道:“你在此陪会长坐,我去去就来。”

康健在宫廷中熏陶已久,早对这种被人撂在当场的事习以为常,只有小顺子一个人嘟起嘴,一个劲儿不高兴。

当下堂上由陶先河作陪,吴十六领着辟邪穿了几重院子,面前一处竹林之后,玲珑青石印入眼帘,石下清泉如明镜,横置一柄木勺,吴十六挽起衣袖,舀起一勺清水,从青石顶端缓缓淋下,石内似有琴音轻作,千注水丝喷涌而出,激入下方水面,院中顿时天籁传声,水烟缥缈,阳光下幻出一道七色彩虹,犹入仙境,辟邪晶莹的面庞也被映得嫣然如画,婉然笑道:“神物,当真是神物。”

吴十六缓缓放下木勺,望着彩虹虚妄即逝,冷冷道:“离都寒州两江相隔,千里迢迢,小王爷此来,不会只想看属下这座假山吧?”

辟邪笑道:“就算不能劝得十六哥回归颜王麾下,得见这等美景,也不枉此行。”

吴十六冷笑道:“颜王爷去世多年,旧部失散,多少壮志也作灰飞烟灭,小王爷何出此言?”

“十六哥十多年前奉父王之命来寒州创办承运局,一直是东边势力的龙头,如今东王日渐坐大,寒州又是他的门户所在,我若想掌其命脉,自然要仰仗十六哥相助。”

“承运局如今不过是江湖上欺行霸市的土匪,小王爷有衮冕之志,自有高人相助,承运局上上下下几千口人,都想吃口平安饭,属下拖家带口,恕不能从命了。”

“衮冕之志?”辟邪不禁失笑,“我不过废人一个,谈什么衮冕之志?如今天下五分,我不过选了个正经主儿服侍,哪有这等野心?”

“小王爷知道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就算真的天下大乱,寒江也要有人行船,承运局依旧发财,只怕这国难财油水更多,呵呵。”

辟邪眯起眼看着他,悠然道:“虽然十六哥是承运局的擎天之柱,但父王旧部仍是不少,只怕并非人人都作此想吧。”

“人是还有一些,老的老,病的病,还能做什么?要说能做的,就是杀了那个贱人是正经。小王爷父仇不报,却在这里替那贱人儿子做事,老王爷若泉下有知,哼哼。”

“我懂了,”辟邪道,“十六哥是气我这个来着。”

“不错,你贪生怕死,入宫为奴,我不在乎,但若非姜放怕牵连于你,不准我进宫刺杀那个贱人,九年前我就早已手刃她的头颅,给老王爷报了仇,何必等到现在心死如水,做这土匪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