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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5)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七宝太监尖刻地问道,“死了老子娘了么?”

颜久的眼中才刚怒气一盛,七宝太监已经一掌豁在他的脸上,“笑!”

颜久被他打得退了几步,捂着脸将口中的鲜血咽下肚去,走回来,向着七宝太监璀然绽开笑颜,道:“是,师傅。”

七宝太监将他搂在怀里柔声道:“这才是好孩子。阿大,以后你在宫里就叫驱恶,你呢,”他望着颜久笑脸上冰冷的眼睛,“就是辟邪了。”说着不由得意起来,“吉祥、如意、招福、进宝、驱恶、辟邪,等到再收一个徒弟,我就是名副其实的七宝太监了。”

辟邪领着康健和小顺子在码头觅船,就听见远远有人高声叫道:“六爷、七爷,请留步。”

康健道:“这不是侍卫副统领姜放么?”

辟邪道:“你们在这里等我。”自己迎上前去拱手道:“大统领,这是有什么急事?”

姜放笑道:“除了圣命,还有什么急事?今天一早皇上就问起你走了没有,想着有东西没有交给你,命我出宫赶过来。”一边从背后解下一个黄缎的细长包裹。

辟邪跪下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柄朴素的长剑,听姜放道:“皇上让你用此剑防身,一路小心。”

辟邪抽出长剑,寒光悦目,剑身上錾着两个字──“靖仁”──这原是皇帝的名字,想来是他从小的佩剑。辟邪笑道:“皇恩浩荡,无以相报,请大统领回去向皇上回禀,就说辟邪自当仔细办差,不负圣恩。”

姜放突然低声道:“船我已经备好,主子爷就坐那只现在张着白帆的船,一路小心。”

“我知道了,京里的事就拜托你了,有事速速急报我知。”

“是,”姜放面有忧色,道,“主子爷的身子也要当心,雷奇峰的剑气厉害,已经伤到肺部,不是闹着玩的。”

辟邪点头一笑,“不碍事,这次出去,又不会耍刀弄枪,我自会小心调养。”

“好,”姜放大声道,“就此别过,各位,一路顺风。”

那只白帆船正行来靠岸,辟邪撩起袍角,负剑上船,后面的康健和小顺子两人有说有笑,拿着行李跟上船来。艄公竹竿一点,轻舟向江中荡去,前面一座飞桥横架南北,正是定环路上的抚疆大桥,桥上车流行人穿梭,桥下万帆齐过。众人抬头望着满是青苔的桥底巨石,康健和小顺子不禁啧啧称奇,康健道:“以前也走过这座桥,想不到在桥下看更加壮观。”艄公在船尾微微一笑,大声道:“各位爷小心,前面到了望龙门,就要落帆了。”

四个船工忙的不亦乐乎,桨橹起摇,轻轻巧巧从望龙门下穿过,一下子眼前开阔,大江平静东流,朝阳耀目,江面上金蛇乱舞,船工升起两座大帆,西风下顺流而行。

辟邪站在船头,眺望一江秋水,知道这正是命运的潮流,自己只是一叶孤舟,任由她带去前方。

第四章 寒州十六郎

寒州地处少湖之东,寒江自北向南,绕城汇入少湖。自古以来,此处便是鱼米之乡,衣食富足,特别是因一带远山环抱,气候温和,适于植桑养蚕,故百年以前就是中原盛产丝绸的重镇,加上水路畅通,此处的丝绸便行运全国各地,更沿寒江远销大理,早有“天下霓裳出寒州”之誉。

少湖之西又有别水汇入,自青、洪、督三州溯江东下,第一个所到之处便是寒州,所以寒州城内不但中原的商贾来往频繁,还有大理、西域的商队不时穿梭,故而市面繁华,士风开放,文气昌盛。

世人称寒州的丝绸为“寒丝”、“寒绢”,其质地轻柔晶莹,织染清丽秀雅,与凉州丝绸的厚重雍容,华贵绚烂各成一派。寒州百年以来一直有个传统,真正上等的寒绢,必定要选织染世家中心灵手巧,容色秀丽的少女织成,称为“小寒绢”。小寒绢产量极少,质地温美如玉,又因这个传统平添了香艳的情趣,不但价格奇高,更是王族富贾搜罗的珍品,在市面上自然是难觅其踪。前朝诗人江据放游历至此,见少女忙于机杼,便有“指梳冰丝染晨霞,梭引春光织寒裳”之句。

如此名噪一时,却因近二十年来宫廷中不喜欢寒绢“过于轻浮”,鲜有进贡。当地的织染世家都颇有微词,均觉朝廷喜好是一回事,寒州布政使没有在京城大力宣扬寒州丝绸的独到之处,致使中原寒州竟输给了胡地凉州,也是难辞其咎。

八月上头,布政司突然会知织染行会,言道:因景佳公主婚期在即,大内已派了人下来精选小寒绢充作公主妆奁,各个织染作坊都须呈上精品以供竞比,最后从中择选十家,指定织造进贡用绢,竞比就定在八月十五。犹如一石惊起千重浪,寒州人士奔走相告。要知一旦选中,自然声名大噪,上千家作坊连夜赶织新绢,唯恐这个彩头被别人抢去,市面上于是大兴抢购新丝、挤兑对手的勾当,甚至还有械斗的事件发生。

行会会长见人人大有走火入魔的趋势,这一日忍不住在布政司门前求见。布政使董里洲竟然亲自出来见他。

宾主坐定,会长开口就在抱怨:“大人,寒州能织真正小寒绢的不过四五十家,这位上使却要寒州城内所有作坊参加竞比,如今市面上新丝价格飞涨,还有人在其中牟取暴利,小人实在惮压不住,望上使和大人收回成命,由行会推选十家老店也就是了。”

董里州笑道:“会长过虑了,朝廷里不过是要两三百匹的进贡,等竞比一完,丝价就会下跌。再说这位上使年纪虽轻,却办事周到,不想只听行会一面之词,自己看过才算。”又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道,“会长且看这件事物。”

会长接在手里,打开一看,原来不是纸扇,却是用小寒绢做的扇面,奇的却是扇面上还绣了几支墨竹,如烟似墨,飘逸俊秀,合拢时扇骨并得严丝合缝,可见绣这竹子的人功力深厚,针法纤细,定是一代名家。

董里州道:“原是那位小公公在我书房里见了这柄扇子,十分喜欢,一问之下才知道寒州还有多间绣坊,便想选十几个绣工进宫帮着针工局做几个月的事。”

会长道:“寒州的绣工精湛,还是最近十几年的事,小人看能绣这等扇面的在寒州也不过两家。”

“哦?有两家?”

“是,一间叫做福地绣坊,里面有几位老师傅,能绣出这等佳品,说起来这件绣坊的东家,大人兴许知道,就是寒江承运局的大老板,吴十六。”

“正是,这件东西就是从他的绣坊里得来。”

“另一间撷珠绣馆只怕大人就有所不知了,寒州的绣艺就是起源于它。二十年前有个大理人名叫宋别,到寒州开了绣馆,广收门徒,寒州现在顶尖的绣工就是出自他的门下。如今这间绣馆只收女弟子,靠的是收徒过活,织染世家或富商巨贾的女儿有很多都从绣馆的师傅学艺。这个绣馆鲜有绣品流出,一旦问世便是惊若天物,早早被人抢回收藏,连小人都从来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