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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57)

辟邪一边看着,忽而问道:“皇上今晚要嘉奖韦萃?”

“怎么?你觉得不好。”

“是极好的。”辟邪道,“不过奴婢刚才去了他营中一趟,那里的士卒疲累不堪,对韦萃怨声载道,想必皇上还不知道。”

“为什么?”皇帝一怔。

“只为行军急了些。”辟邪道,“韦萃这个人带兵是把好手,就是待下极苛严。这十天过来,鞭死的士卒就有三人。”

“竟有此事?”皇帝震惊,“难怪行得这么快,岂不是让人命垫起他的仕途来。”

“也没有这么不堪。”辟邪笑道,“这是乐州军中一贯的作风,不止他一个人。”

“既然说好了要给他嘉奖,此时也不能出尔反尔。”皇帝沉吟了一会儿,“不过他军中士卒难免要埋怨朕为小人蔽目,赏得不公。”

“皇上所虑极是。奴婢也是这么想。”

“有什么好主意?”皇帝问。

辟邪慢条斯理地道:“总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皇帝掌不住笑了,“你就不肯吃半点亏?”

“皇上身边还会吃什么亏?”辟邪笑道,“皇上一会儿传了韦萃来,先要责他严酷,让他知道皇上不是让人轻易蒙蔽的君主,随后温言嘉奖,这就随皇上心意说了。”

“这有什么用?”

“皇上的话总有人悄悄地传出去,到明日,他军中的士卒便都知皇上是怎样的明君。要是皇上愿意,将他全军褒奖一次,就更好了。”

“果然是两全其美的法子。”皇帝道,“就这么办。”

“皇上从谏如流。”辟邪笑道。

一时皇帝帐前去,辟邪和小顺子回了自己帐中,用打磨光滑的细竹篾编制铠甲龙骨,又命小顺子在所覆牛皮上开孔,忙到夜里,大致得了,便要就寝,却听脚步响过,有人在外急叩帐门。

辟邪疾步出门,迎面就见在皇帝身边值夜的游云谣。

“公公。”他抱了抱拳,“皇上急召。”

“知道什么事?”

“收到震北大将军王骄十急折。”

“可是努西阿渡口有变?匈奴可曾抢攻了?”

“这却不知。”游云谣道,“不过王骄十所呈并非军报。”

“这却愈加不好。”辟邪叹道。

皇帝帐中通亮,看来起身多时,远处姜放也匆匆走过来,想是皇帝已召了所有大将晋见。

辟邪向着姜放点了点头,自己先行入内,行了礼。

皇帝道:“你且先看了王骄十的折子再说吧。”

“请辞?”辟邪扑哧笑出了声,“他好大的胆子。”

皇帝道:“他年纪虽轻,却也在军中从戎十余载,应该知道此时不同寻常,怎可如此意气用事?”

辟邪道:“皇上,奴婢觉着王骄十此举虽然鲁莽了些,却也不失磊落。如今大敌当前,他既知军中有人不服他管束,让出大将军一职,交圣上裁断,总比日后交战时将这些隐患逐一暴露,为匈奴所趁要好得多。”

“眼下大军就近出云,震北大将军撤换,也须等朕到达出云再议。”皇帝道,“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以安抚为上吧。”

“是。皇上圣明。”

“你这便执朕手谕,于努西阿渡口军前巡视,协调震北军与凉州骑兵,万不能容震北军中有丝毫哗变之患。”

辟邪跪地道:“皇上,这个差事奴婢当不了。”

“胡说。”皇帝道,“你巧舌如簧,怎么就不能说服震北军将领以国家为重,暂停争执?”

“皇上恕罪,容奴婢回禀。”辟邪叩首,又扬起脸来,对皇帝道,“此事不止要呈口舌之能,军中大将对主帅不敬不从,一旦查实,便是死罪,无论是谁去,都免不了大开杀戒。奴婢虽于京营中监军,却身份低微。京营职责拱卫圣驾,由皇上亲信的内臣监看,早是惯例;然震北军为国之重器,大将们素来耿直威严,不会将奴婢一个内臣放在眼里。奴婢白走这一趟,开了眼界,绝不会觉得辛苦,只是误了皇上的大事,如何是好?”

“误事?”皇帝微笑,“这朕倒不担心,带着朕的剑去,先斩后奏。”

辟邪想了想,才勉强道:“遵旨。”

“给朕瞧清楚了,那个田凌是什么样人,若有不轨之心,即刻处置。”

“是。”

辟邪的声音似乎仍有踌躇,皇帝不会听不出来,于是问道:“什么事?”

“皇上让奴婢出去办事,奴婢思来想去,都是力不能及,皇上要勉强奴婢,却也一样应了奴婢两件事才好。”

皇帝笑道:“朕已将手谕宝剑赐你,你还有什么话说,真正得寸进尺。”

“皇上,”辟邪道,“开战在即,火炮是我军制敌的利器,无论如何都要走在圣驾之前,皇上答应了奴婢,以骑兵火速护送火炮北上,挟制出云隘口之后,皇上圣驾再启动不迟。”

“知道了。还有么?”

“战场上风云变幻,随时随地都会有皇上想不到的变故,皇上切不可因战事紧迫,轻率京营孤军突进,须与乐州步兵一同行军,要知大军只要到了出云隘口,即便努西阿渡口有失,也有起死回生的机会,可皇上有什么闪失,奴婢这一趟还不如不去。”

“朕明白。”皇帝道。

“皇上嫌奴婢罗嗦了。”辟邪笑道,“不过,奴婢下回再让皇上差遣出去,这些话还是要说的。”

皇帝摇头起身,“朕不嫌你罗嗦。”他拉住辟邪的手,掌中紧了紧,“你给朕仔细了,”他一把将辟邪拽起,“若是朕到了出云,见你破了一点皮,一样要你好看。”

“皇上这话说得有趣。”辟邪放脱了皇帝的手,朗声一笑而出。

皇帝召见姜放等亲信将领,另自商讨震北大将军撤换一事。辟邪收了皇帝的手谕符信,回帐命小顺子整理宫衣,收拾了轻便行李。

“师傅。”小顺子佩上了剑,兴奋得微微发抖,“咱们这便走么?”

辟邪望着他微笑,“别急,且等个人。”

不刻,门外便马蹄哗啦啦响成一片,辟邪取了靖仁剑背负在身后,招呼小顺子出门。

“公公!”陆过高坐红马之上,右手更挽了两匹骏马,盔明甲亮,煞是英武,“陆过奉旨侍从公公震北军前监察。”

“有劳。”辟邪抱拳笑道,“小顺子,走罢。”

他们领皇帝严命火速赶往努西阿渡口前线,才起更时出发,连夜疾驶,至六月十九日天还未亮,三人已过了出云隘口。

此处守军只有一万人,大多是出云关原来的驻兵。辟邪见炮道已然铺设好,壕沟也向北挖进了一里有多,和陆过说了,由他颇褒奖了几句,随后吩咐此处守军清理壕营,便于弓箭手多多操习。

他们停留不过大半个时辰,稍稍饮食,便又加紧北行。三人所乘的都是军中数得到的骏马,其中陆过的坐骑乃是李怒所赠的一匹神俊的红马,名叫“流火”。它奔了一夜,不过歇了片刻,吃了些草料,便又生龙活虎起来,三匹马中只见它最是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