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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56)

“北堂红草盛蘴茸,南湖碧水照芙蓉。朝游暮起金花尽,渐觉罗裳珠露浓。自惜妍华三五岁,已叹关山千万重。人情一去无还日,欲赠怀芳怨不逢。

“忆昔江南年盛时,平生怨在长洲曲。冠盖星繁江水上,冲风摽落洞庭渌。落花舞袖红纷纷,朝霞高阁洗晴云。谁言此处婵娟子,珠玉为心以奉君。”

月光水色般清透的声音,带着成亲王的魂魄飘升,一时歌声肃寂,倒让他不知身在何处。

“好一把嗓子。”成亲王四处环顾。

一条乌篷小船就紧跟在左舷不远,支开的窗棂里,红袖覆着白皙的素手。里面的人又换了曲,懒洋洋唱道:

“长干斜路北,近浦是兒家。有意来相访,明朝出浣沙。发向横塘口,船开值急流。知郎旧时意,且请拢船头。昨暝逗南陵,风声波浪阻。入浦不逢人,归家谁信汝。未晓已成妆,乘潮去茫茫。因从京口渡,使报邵陵王。始下芙蓉楼,言发琅琊岸。急为打船开,恶许傍人见。”

“去问问。”成亲王道。

“哪位的船?”赵师爷扒着船舷问。

撑船的是个渔婆儿装扮的妇人,豁开嗓子笑道:“霍家娘子。”

“是紫眸吧?”成亲王茫然地问。

“想来就是她。”

“请她过船。”

“王爷,京官儿的女眷,不方便吧?”

“只说是成亲王妃要听她的歌喉。”成亲王摔帘子走入舱中。

虽然离着江心远,但两船靠拢过人,还是极险。紫眸低头出来,在那船上隔着帕子将手交给赵师爷搀着,站上跳板。夜风吹得她的红裙猎猎飞舞,象是江心中涌出的绝色厉鬼。

“先生在打战。”她道。

“没有。”赵师爷勉强笑了笑,“王妃里面等着呢。”

紫眸理了理鬓角,在帘子外福了福,“给王妃娘娘请安。”

成亲王从里面伸出手来,将她一把拽了进去。

“唱个曲儿我听。”成亲王在衾下抚摸着她酥软的胸膛。

紫眸脸上还泛着房事之后的潮红,在成亲王耳边轻声唱了两句:“风云一夜压城过,头枕玉臂听雨声……”

“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累了,不想唱。”

“那就算了。”成亲王也恹恹的。

她便仰起身,开始穿衣。

“霍炎对你不好么?”

紫眸怔了怔,“没有什么不好。不过我这种人,天生就该让人宠着,让人陪着小心,让人赔着笑脸,让人围于裙下仰慕。嫁了人,只是空落落的,白天对着空房,晚上对着愁容罢了。”

“空落落的?”成亲王笑,“我每天里也觉得空落落的。从来觉得女子们言语无趣,胸无大志,没想到自己喜欢的原来是你这种人。”

“什么人?”紫色的眼睛转过来微笑。

“只是觉得自己肮脏罢了。”成亲王道,“都是脏的。”

“王爷悟出禅理了吧?”紫眸对镜摆弄好了发髻,“要是这样,今后见了,也是个假道学,没什么意思。”她红裙倏然一飘,没有半点留恋地走了。

成亲王仰面躺在在床上,只觉得船身荡漾,漂泊不停。一会儿轻轻一震,大概是别的小船靠上来。

赵师爷在门外道:“王爷,急事。”

“怎么?”成亲王坐起身,“城里失火了?”

“没有。”赵师爷道,“北方加急军报,努西阿河有变。”

第三十三章 赤胡

即便是在北方,这个季节身负铠甲,在烈日下行军,也觉酷暑难当。内务府本来是给皇帝预备好大车的,不过皇帝却道:“所谓与将士同甘共苦,不是说说就好的。”因而执意穿了整齐的军装,日日骑马行军。这些日子皇帝已晒得黝黑,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面颊留在嘴里,苦涩难言。有时转头看辟邪,却见他悠然惬意的,似乎享受着柔煦的春日,多半时候都闭着眼睛,在马上睡着了。

“你怎么就不如他自在?”

此时能陪皇帝说话解闷的,只有吉祥一个人了,皇帝见他伟岸身躯不耐炎热,不住抬手擦汗,不禁取笑他。

“回皇上,这种事,有时也须天赋异秉。”

“哦。”皇帝大笑。

“奴婢的师哥在唬皇上呢。”看来已经酣然入睡的辟邪却懒洋洋接口。

“怎么说呢?”皇帝奇道。

辟邪笑道:“皇上和奴婢的师哥都穿的玄黑铁甲,日头照着,一会儿就透热进来,当然闷热了。”

“你呢?”

辟邪催马上前,解开青纱罩甲,将里面的牛皮甲给皇帝看。

“钻的都是小眼儿,”皇帝摸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孔,“什么功用?”

“还不是为了透气?”

“这个法子好。”皇帝对吉祥道,“咱们也弄两件穿穿。”

“只怕军中没有。”吉祥笑着看了辟邪一眼,“这还不是他自己的舒坦法子?”

辟邪道:“奴婢原来也不知道的,想是明珠收拾在奴婢的行李里,前两天才瞧见。”

“她吃着朕的俸禄,服侍的却是你。”皇帝笑道,“回去问她的罪。”

吉祥笑道:“如今明珠也是公主的身份了。皇上回去了,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孝敬太后,一点法子也没有。”

“不见得,”皇帝瞥着辟邪,“总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辟邪的神色却不见波澜,笑了一笑,便又躲到后面闭目养神去了。

姜放这时从前军飞驰而来,御驾前勒住马,行了军礼,禀道:“皇上,前面已看到火炮的队伍了。”

“追上了?”皇帝问。

“两三个时辰内就追上了。”

六月九日大军自重关出发,舍却出云西南的雁门关不入,取道径直挺进出云。押运火炮的两万人早走了大半天,虽然都是步兵,又拖着沉重铁炮,却早行晚止,每日比皇帝行銮多行一两个时辰。皇帝花了近十天,眼看出云在望才追上,自然十分满意。

“押运火炮的是谁?倒是律己甚严,勤勉得很,应当嘉奖。”

“是乐州步兵副将韦萃。”姜放道,“眼看今晚要驻扎一处,若皇上今夜亲自嘉奖,他当更觉荣耀。”

“说得是。”皇帝不会放过这种施恩的机会,当即点头。

皇帝驻扎下来,按姜放的意思,便要召见韦萃,还没来得及传旨,辟邪带着小顺子已在外求见。

“怎么要求见?”皇帝奇道,“不是许他直入御前?叫进来再问他。”

辟邪进来叩头道:“皇上万福金安,前针工局采办辟邪见驾。”

皇帝忍不住笑着呵斥:“又胡闹什么?”

辟邪起身道:“皇上喜欢奴婢穿的牛皮甲,奴婢特来为皇上量了身材,一夜就得。”

“我倒忘了你是针工局出身。”皇帝站起身来。

小顺子拿着尺子向前,道:“万岁爷,奴婢长久不干这个了,碰着一点,万岁爷可千万见谅恕罪。”

“做你的吧,军里没这么多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