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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是青春的坟墓(2)

因为我们都如此轻易地走到了别人的光环和阴影的笼罩下,愚蠢地聒噪,还坚信这就是自己的优点和价值所在。而我淡然地坚持以苍白的语言尽我所能刻画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敌对,以及内心深处库存已久的冷漠与希望,决绝与妥协。真实真实再真实。青春,我可爱的青春。

北木写着长长的有关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理性与感性的探讨,把所能认识的哲思渗透进去,表达人文关怀,在晚自习的时候拿给我看,写得很好,是能得高分的作文。我看了觉得难过也就是为自己难过。因为一再告诉自己看现实,看高考,看成绩,看排名,其余山崩地裂世界末日与我无关没。于是我曾有的澎湃的思想在不堪寂寞之中倏然消失,剩下一个空壳,一个渐渐瘪下去的球,滚不动了。于一个孩子,这是很大的悲剧,一个真实的普通的悲剧。个人的悲剧对历史不过是一行语焉不详的断句,时光白驹过隙,我们作为人类欲望这出壮阔的悲剧中没有野心的小人物,有理由对记录对由词语构成的历史产生怀疑,但是毕竟无能为力。

还记得2001年夏天,我在杂志上看到了一篇叫做《天亮说晚安——曾经的碎片》的文字,我看了很多遍,那么的惊喜,像是呈于我的一个鲜活的梦境,靡靡繁华,难以名状。我记住了那个叫四维的孩子,我甚至不清楚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可是两年之后,当他写书写得红得发紫的时候,《幻城》,《爱与痛的边缘》,《左手倒影,右手年华》……那些过分强调的单薄青春,那些泪流满面,那些明媚的忧伤……就像超过了文字所能承受的那样,泛滥成灾。后来换个调调写的《一梦三四年》,《梦里花落知多少》……一切都远离了我印象中的那个优美,那个精致如同幻想一样的画面。用卡付卡的话来说就是心灵的枯燥掩藏在感情洋溢的背后。于是我觉得一切都有暗淡下来的那一刻,不管在绽放之初多像烟花般明媚绚丽。

年华年华。

在我屈指可数的几篇还算写完了的东西之中,我总是重复不断地提到十五岁那年的离别。那是我心中完美的一道烙印,时时灼痛。

我记得以前张扬的日子。蜷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一天一天地看云,且听风吟。耳朵里塞着金属,或者你爱我我爱你的情歌,疯一样地写桌面文学,桌上墙上满是我的笔迹,为此赔了学校不少钱。还有和朋友传纸条。放学之后轧马路,十分钟可以回家的路途我要走半个小时。那些昏黄的日日夜夜,我牵着靖的手走在日落的坡道上,与年轻的幻想相遇,询问快速流逝的光阴,心里无比平静地蔓延出忧伤,开满学校后面的山冈。荒芜的风把我包围。

我知道我还没有到生命只剩下回忆的年龄,我一边恋恋不舍地回首,一边沾沾自喜地前瞻。惟独冷漠地面对今日。这是怎样的可悲。回到家里困难着母亲疲倦烦躁却满是容忍的面容,心疼不已但是缄默。我是她双手种出的麦子,我怎么忍心告诉她我是真的想离开了我真的不想再去学校了,我常常不做作业,我夜夜在锁了书房之后从来不会看书,我只是关掉灯,推开窗户,坐在七楼的窗台上一根一根地抽烟。我常常深夜不想回家,因为无法忍受专断的家庭我宁愿选择自杀为反抗。那个春天我在花园高大乔木下面待过很久,一地的眼泪。城市里许多我十五年了都没有到过的小街小巷在那段日子被我一一踩过。也曾经在最糟糕的夜晚放学不回家,我深爱的人把我揽在肩膀上无声哭泣,宁愿回家之后挨骂也不想走,我热爱这个黑暗中的城市,我坐在窗台上,凝望在我脚下匍匐行走的人们,疲倦而匆忙。还有星辰一样的灯光绵延到黑暗深处。天色渐晚。在那些夜里,我总是觉得霞光内一个年轻的王,穿着华美的袍,站在悬崖上歌泣,脚下有众多的子民,都是自己的影子,天真的落寞的善良的罪恶的。像是一场纸醉金迷的盛大演出,灵魂飘没。

可是我今天以晦涩的口吻把他们演示到纸上的时候,记录变得苍白物理。那些花朵一样的过去,像时光一样无法库存。

当我趴在教室窗台上看着校园里归整划一的草坪和干干净净的水泥坝子,那些穿着校服背着大包包顶着纯色头发的孩子——那些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的孩子踩着大步小步穿行的时候,我想起我小时候最爱坐上去的那堵围墙。我坐在墙上一下午一下午地看秋风跑过山坡,叶子一夜间枯黄。那时偷懒不练钢琴去山坡上和小朋友玩过家家,捡果子吃最终人赃并祸地被抓回来挨骂。还有在舅舅的花园里把郁金香的球茎全部肢解,把汁液涂抹到衣服上。我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我已经不再年少,校园的喇叭里聒噪着小妹妹之辈写的酸里吧唧的抒情作文,黑板上还有一大片作业……我亲爱的不羁年华啊,小K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罚站的下午对着墙壁猜剪刀石头布,你突然说,“我要飞了!”于是我看见老师办公室的窗外掠过一群白鸽,静静的无声飞翔。白色的羽毛纯洁得一如你挂着泥印和汗水的脸,干净得我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仍觉得清晰如昨。

北木的文字已经凝练沉着得不需要再怕高考作文了,但是我呢?我已经不再关心心情之外的一切。我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画家,重复地描绘同一处狭隘的风景。风景消失了我也就该死了。

七岁那年在棍子的威逼下坐到钢琴凳上,画板前;

三年纪爱上文学看了许多名著虽然好多还是连环画;

四年级疯狂喜欢看漫画和画漫画;

五年级关心政治并立志做一名市长;

六年级有着坚定不移的女权主义信仰和家族荣耀感,热衷考古学的书籍;

初一时读了几本浅易的哲学书一时沉迷;

初二时喜欢心理学以及关于解梦,星相命理,塔罗牌;

初三时兴趣甚浓地热衷于初恋,夜不归家,沉默以及忧伤;

高一以蜕变的形式收归自我,乖张,并伴随轻度忧郁症;

现在的我关心天气,心情,事物,成绩。唯一还会做的是翻开大卷大卷的素描,水粉画,速写,看看上面签的日期是否还完整。然后找出五线谱一页页地翻,从拜厄到车尔尼599到749到849到299到740最后是前年夏天折磨死我的李斯特匈牙利狂想曲5。僵硬的手掀开琴盖,落到黑百键盘上,触目惊心地颤抖起来,像村上春树写的敏一样无法弹下去。抱着木吉他笨拙地拨了同一个和弦,一滴眼泪落下撞击在钢弦上我听见惊雷炸响的沉重控诉。悲哀从心底溢出来,打湿我的脸,我沉郁下来,不再说话。

这就是成长吗,像是一页页翻书的感觉。

…………

我看着我自己。心疼如刀割。那个张扬的孩子哪里去了,本来可以不用这么快长大的。我看着自己十六岁就开始衰老的头脑,悲愤,非常的悲愤。我想揪住时光的衣领一拳打死他。我感觉我身处蜂拥先前追赶幸福理想金钱洋房小车美女的趋之若骛的人群之中,夹在中间被踉踉跄跄地推着打着挤着撞着带向前去。他们都精神饱满兴致勃勃地在横流的物欲之中坚定向前追赶。我不要。我还遗忘了一个背包在后面,那里面装着我的玩具和事物。我要回去拿……我一定要回去拿。我会逆流而退的。这是我的一个理想,我无数次梦见一个逆着人群行走的人,脸上刻着决绝与妥协并存的坚定与犹豫。一直在行走,他的理想要么是找到世界的起点,要么毁灭在宇宙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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