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刚从托福班出来的韩轶捡到,一起运送骨灰、买墓下葬、安置外婆,自此才逐渐亲密起来。
到今天即便这样的气氛,他还敢再凑上去约定晚上一起回家,大概实在是因为真的已经认识了太多年。
四年又四年,他们知晓彼此竟然已经八年。
第七章
陆益嘉的博士生涯进行顺利,处于随时可以毕业的阶段,秉着最后一次为实验室发光发热的决心,他在六月初进了呈霖制药,开始跟一个与自己的研究方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项目。
呈霖制药在庆湖区的研究所跟韩轶公司顺路,晚上肝到一两点,早上可以多睡二十分钟,下午下班回家后,还能散步出去逛一圈超市。
两个人逛到负二层看厨具,韩轶看上一套刀具,拿在手里试手感,标价唬人、店铺冷清,因而导购小姐很有热情,陆益嘉笑着弯腰去看刀刃,韩轶却脸色骤变,将刀稳稳放下,又把他拉远两步:“胡闹。”
逛完后,陆益嘉买到一打新T恤并内衣裤,韩轶的战利品是一套刀具,两人心情都颇好,一个短裤运动鞋,另一个西服皮鞋,在六月中尚还热烈的太阳下并肩走回家里。
进电梯后,韩轶因为两手都拿了东西,便指挥陆益嘉按楼层,电梯门关上,陆益嘉喝了两口奶茶,听韩轶问:“在呈霖怎么样,习惯吗?”
“嗯。”陆益嘉边吸溜边耍宝道,“他们经理好像跟老师关系挺好,我刚去那天下来办公室问谁是陆益嘉,又把我一顿猛夸,估计大家都当我后台特硬,人家说狐假虎威,到我这儿真正算连虎都没有,不过工作倒是进行得十分顺利。”
他把韩轶说笑了:“你本来做得就很好。”
韩轶很少这样直白地夸人,陆益嘉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受用至极,抿着嘴笑。
“其实进公司也不错吧?”进门后放好东西,韩轶道,“留在学校搞研究是能单纯一些,同事都是自己以前的老师,但是太辛苦,最近几年尤其这样,咱们学校评个职称有多费劲你也知道,你说呢?”
“不过还是看你自己喜欢。”韩轶又说。
听韩轶跟他聊正事,陆益嘉放下喝了一半的奶盖,盘腿坐在沙发上,思考道:“是不错,但是这么多年都在这边,南京那边的市场……各方面,其实都不是很熟,如果在这儿,留校或者进公司都行,回南京的话,感觉还是学校好一些。”
韩轶正给花瓶换水,不知怎么,手一松,整把满天星落在地上,窗边强光打在他身上,只照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短暂的一刻里,他站着没动。
陆益嘉走过去帮忙捡,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还没对韩轶说过以后的打算,于是一并把南京和上海的大学的事说了,从韩轶手里接过花瓶插好花后,又拿起平板找邮件给他看:“待遇方面,上海能比南京好点儿,但感觉还行吧,过几年都差不多,师兄你觉得呢?”
韩轶没接他递过来的平板,半晌说出一句:“你没说过。”
“啊……”
韩轶转身看他,极为认真的表情:“之前你从没说过。”
想想这确实是件挺重要的事情,是因为陆益嘉一向万事不上心,之前也没住在一起,隔三差五见一面,竟然一直没想起来说。
他此时有些心虚,讨好道,“学校给的时间在后半年,一直觉得不急,所以……”
“好了。”韩轶突然打断道,“我知道了。”
他竟然直接转身进了书房,陆益嘉只来得及再叫一声:“师兄。”
一整晚韩轶都没出来过,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两个人还没吃饭,天色渐晚,到最后最后一点光线也消失干净,陆益嘉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去开灯。
他们之间从没有一次以这么生硬的方式结束对话,陆益嘉脑子都不会转了。
上次他醉酒后,两个人别扭了将近一周,给陆益嘉留下了足够的教训,从此聚餐再也不敢碰一口酒精,可今天还是再次惹了韩轶生气。
他突然想起那晚博导好像跟他说过,“好好跟你韩轶师兄说”,此时陆益嘉深感懊恼、颓丧、后悔。
这几年韩轶作为前辈怎么对他他不是不知道,每个人都是有感情的,即便陆益嘉这样迟钝、社恐、木讷无趣,内心深处也把师兄当成他世界里独一无二重要的人。
这世界上对他来说重要的人原本就不多,父母接连遭横祸去世后,大概只剩下外婆和韩轶。
可惜他太笨,不懂分寸,又时常逾矩,总是伤人。
任由哪个认识了七八年的老友计划远行却从不提起都足够伤人,遑论他和韩轶,陆益嘉倒在沙发上,满脑搜刮道歉言辞。
良久,他走到书房门口,客厅没开灯,里头的光线就明明白白从门缝下钻出,他靠门侧坐,给韩轶发微信:“师兄,我知道错了,真的错了。”
消息提示音从里面传出来,陆益嘉再发:“前段都太忙,他们找我,我也没时间仔细考虑,只是想到外婆,就把它当成一条可行的出路,到了真要选的时候,我肯定要求你帮我参考。”
“我一直都崇拜你、尊敬你、依赖你,要是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陆益嘉,师兄,我脑子不够用,所以才总做错事,只要你能原谅我,我愿意永远义务为你翻译文献、分析数据、”
第三条还没编辑完,韩轶打开了房门,陆益嘉顺势倒在他脚边,抱住他小腿,耍赖认错:“师兄……我错了。”
韩轶面色平静,低头沉沉看他,那目光在昏暗光线里有如实质,使陆益嘉坐立不安,很快松手,规规矩矩从地上爬起来,在韩轶面前双手下垂,站得笔直。
手机掉在地上,韩轶弯腰捡起,屏幕还亮着,他没立刻还给陆益嘉,而是在上面点了几下,才递回去。
接着韩轶绕过他进了厨房,陆益嘉先检查了遍有没有被韩轶拉黑,才追过去,虽然心有戚戚,但还是小声问道:“师兄,你还生气吗?”
韩轶道:“我没生气。”
“你别生气了。”
韩轶又说:“没有生气。”
这是他嘴上功夫的极限,陆益嘉吞口口水,最后就只能说:“哦。”
陆益嘉以为一朝回到解放前,往后的气氛大概要比上次他喝得爹妈不认的时候还僵,没心事如他,前半夜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可第二天早上的韩轶却无比正常,跟最近和煦的每一天一样,甚至还要更温和几分,像是完全没有昨晚那回事:“今天给你带饭,中午拿微波炉热了吃。”
陆益嘉受宠若惊,赶紧接过:“好,好,谢谢师兄。”
上班路上,韩轶说:“上次出去吃饭,听说你家那一片要拆,如果你计划后半年回南京,干脆把东西都搬过来,省得以后麻烦。”
陆益嘉住的那个房子确实听人说了很久要拆,只是一直没有确定的消息:“可靠吗?之前不是因为学区房拆起来太贵,才一直没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