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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娇(56)

也不知是他未穿那身明黄的龙袍,抑或是他真打算放手,这语气听起来格外舒服,再也没以往那种压迫。

舒筠意识到的时候,已点了头。

大约是怕被人撞见,裴钺择了一条僻静的廊道,从后山下了灵山寺。

芍药与小内使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舒筠陪着裴钺在前,因下过雨,略有些水汽飘进廊道内,舒筠脚下偶尔打滑,下意识便拽向了裴钺的衣角。

裴钺往那只白嫩软乎乎的小手看了一眼,不知想起什么,眸色一顿,装作若无其事任由她牵着。

每走一步,一下一下地扯。

裴钺脑海涌现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抚了抚额。

舒筠发现自己又拽住了他,袖角被她牵起,露出一截精壮有力的手腕,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垂着,处处透着力量的美感,舒筠脑筋一炸,连忙松开,往侧面靠近廊道的围栏,扶着湿漉漉的围栏一步步往下。

明明寒风肆掠,她面颊犹如粉桃。

待上了马车,她依然没能平静下来,裴钺闲适地坐在上方,她便靠在车壁的锦杌坐着,马车缓缓开动,又快又稳,舒筠忽然想起药丸一事,便跪了下来,

“臣女谢陛下隆恩。”

裴钺闻言一愣,看来她发现了,倒也不笨,蜷紧的手骨微微弹了弹茶杯,淡声道,“不必挂在心上。”

午后天色渐开,车辘滚滚的声音极富节奏,舒筠意识渐渐有些混沌。

施恩于她,又不求回报。

总感觉欠了一身债似的,还是情债。

裴钺阖眼片刻,慢慢抬眸,见舒筠眉尖紧蹙,不知为何事犯愁。

“心里不好受?”他语气极是平淡,却又带着循循善诱。

在这午后朦胧的天色里,便像是带着节拍的乐章。

舒筠苦恼中带着几分懵懂,“我受陛下大恩,不知该如何回报,若就这么心安理得受着,很...很过意不去。”

裴钺唇角慢慢牵起,清湛的眼微亮了几分,“若实在过意不去,便赠朕一件礼物。”

“陛下想要什么?”舒筠忙问。

裴钺心下苦笑,他想要什么不是显而易见么。

“你拿手的吧。”他也不打算为难她。

舒筠浑噩地点头,脑子里开始思索自己擅长什么。

她略擅丹青,只是那点本事在帝王眼里压根不够看。

其余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绣艺,她若是给裴钺绣个什么物件.....算了。

舒筠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裴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小指轻轻叩着书案,思忖一会儿道,

“你父亲极擅修补古画,你会吗?”

舒筠猛地点头,“我会,我当然会,我还给爹爹打过下手呢。”

就像一逮着机会急于表现自己的学生。

裴钺眼梢含着笑,“成,那你明日...”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他顿了一下,立即改口,“你择日入宫替朕修复一幅古画。”

舒筠终于找到了自己用武之地,眉间郁色顿消,连着那点困意也没了,她兴致勃勃问是什么画,裴钺告诉她是前朝名家许义山的画作,许义山存世画作不少,其中青绿山水最为著名,不成想一贯读书打不起精神来的小姑娘,对古画倒是颇有研究,说起来头头是道。

时间过得很快,马车停在舒家后面那条巷道。

舒筠好像从未这般自在,小姑娘一高兴了,眉梢间飞扬的喜色压都压不住,下马车时,她立在马车外,弯着腰朝他的方向探了探身,小声告别,“陛下,我回去了。”

轻柔的嗓音,脆而不腻。

她俏皮的模样在车外晃动,裴钺隔着车帘,唤了一声,“筠筠...”

“啊?陛下还有吩咐吗?”舒筠又凑过马车来,

听得她的声音近在咫尺,裴钺闭了闭眼,克制着回,“无事。走吧。”后面那句话是在吩咐赶车的蔺洵,蔺洵当即驾着马车朝皇宫奔驰。

舒筠只当自己解决了一桩心事,目送马车远去后,高高兴兴回了房。

舒筠暗下琢磨,皇帝方才明明吩咐是“明日”,后面才改口“择日”,她明日本也无事,且不如去还了这趟人情。

原先二人相处仿佛绷着一根弦,一个头皮发紧,一个咄咄逼人。

舒筠只恨不得避得远些。

如今弦断了,没了那层束缚,倒愿意为对方着想。

次日舒筠只道要去别苑打理花房,苏氏也没多问,嘱咐芍药与仆妇跟着,舒筠又说约了王幼君,将仆妇给推却,只带着芍药出了门,主仆二人来到东华门外的灯市,芍药带着车夫在此处歇着,又拿了些银两打发车夫,舒筠则拿着令牌进了宫。

宫人悄悄将她引入奉天殿的偏殿。

裴钺刚下早朝回来,瞧见刘奎笑眯眯立在廊庑,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便猜了大概,

“来了?”

刘奎合不拢嘴,“姑娘在偏殿候着。”

“让她来御书房。”裴钺大步进了书房,原是往御案后去,低眉瞅了一眼身上的龙袍,明亮的有些晃眼,于是趁着舒筠还未来,他先绕去后面的寝殿换衣裳。

左瞧瞧,右翻翻。

不是湛色的便是玄色的,倒是没几件鲜艳的衣裳。

最后寻了一件旧时的天青色袍子换了下来,重新回到御书房。

小姑娘梳着垂髻着杏色衣裙腼腆地坐在罗汉床上,瞧见他绕出来,连忙起身要行大礼,

“免礼。”裴钺胸前那块衣襟略有些起皱,他抬手不着痕迹压了压,往御案坐了下来。

一旁的刘奎看得有些傻眼,这是猴年马月的衣裳,怎么翻出来穿了,再往坐着的小姑娘瞥上一眼,

啧,看直了眼。

难怪。

刘奎决定当个睁眼瞎,悄悄退了出去。

舒筠眨巴眨眼偷瞄裴钺,极少见他穿亮色的衣裳,那身明黄的龙袍算是鲜艳的,只是大约是帝王的威压,实在不敢直视。

眼前这件袍子就很称他,十分惊艳。

那张脸本已无比俊美,今日又格外添了几分清隽气,简直令山河失色。

舒筠不由再次感慨,他若是七爷该多好。

裴钺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唤来跪在屏风处的小内使,“去内书房取许义山那幅破损的画来。”

刘奎早晓得二人要做什么,一带吩咐人架起画架,又准备修补古画要用的各色颜料工具,不多时,舒筠便专心致志开始补画。

这是一幅青绿山水图,用的是小青绿的手法,在水墨淡彩上薄罩青绿,画风极其细腻,舒筠亲眼所见也不由感慨,一个八十岁的老先生竟然能画出如此妍丽蕴秀的画来。

换做是舒澜风在场,大约也没本事立即下手。

舒筠一来初生牛犊不惧虎,二来大约是裴钺言辞间给了她底气,她稍事休整,钻研半个时辰后,便开始动手了。

裴钺起先在认真批阅奏折,没怎么理会舒筠,待午时他折子都批完了,舒筠全神贯注竟然一动未动,裴钺有些不放心,担心这姑娘过于劳神伤了身子,于是起身踱步去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