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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娇(55)

裴钺摩挲着手里那颗菩提子,闭上了眼。

有那么一瞬,他当真想放手。

喜欢也不一定要去占有,何况他是天子,他有太多太多比情爱更为重要的事。

他相信自己可以摘开情感喜好,去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

刘奎在这时捧着一锦盒进来,他踱步上前奉给皇帝,

“陛下,华老太医制了五十颗药丸,慈宁宫送去了三十颗,余下二十颗皆在这里。”

此药贵在药材难寻,便是裴钺举全国之力,能聚齐的药材也十分有限。

裴钺目光落在那药盒上,想起自己的承诺,“华老太医呢,你让他老人家抽空去一趟舒家。”

刘奎闻言露出苦色来,“陛下,十分的不巧,华老太医大前日着了风寒,一病不起,老奴遣掌院过去瞧了瞧,说是半月内怕是下不来床。”

裴钺脸色有些难看,“那等他好了再说。”

“诶,陛下放心,老奴定记挂着这事,”刘奎又往掌心的锦盒看了一眼,问,“您瞧,这药丸当怎么办?”

到了眼前的地步,裴钺也意识到自己可能逼舒筠太紧,这是常年为帝刻在骨子里的强势所致,他习惯一切尽在掌握,以为只消费些心思,将她挂在心上,替她排忧解难,舒筠定无招架之力,不成想,什么都强求得了,却难强求一人心。

无论舒筠今日入不入宫,这些药均是准备送去舒家的,原是打算让华老太医捎过去,这样更顺理成章,偏生老太医病了,其余太医可去,功力显然逊色一筹,他了解过,苏氏病在肺腑在骨髓,非一朝一夕之功,必得是华老太医开方子长期调养,不同的太医路子不同,裴钺不敢大意。

裴钺久久拧着眉心,寻不出一个妥帖的主意来。

思来想去,“用兄长淮阳王的名义送去。”

淮阳王是与舒家交情最深的人,他去最合适,这样也不会给舒筠压力。

也不知刘奎使了什么法子,淮阳王翌日上午便上了一趟舒家,彼时舒筠不在,别苑的花房被昨夜风雨给吹垮了,管事来禀报,舒筠一早便登车过去查看。

苏氏因当初决心与皇家一刀两断,瞧见淮阳王的心意,拒不肯收。

舒澜风只得捧着药盒又送回厅堂,

淮阳王早就想好了说辞,“当初那别苑是我弥补孩子的心意,你们收下后,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至于这盒药丸,它是太上皇的恩典,太上皇中秋家宴后便再三嘱咐要给舒家补偿,都说救人救急,听闻弟妹身子不好,太上皇赏赐了这盒药丸,若是推拒,惹了老人家不快,越发得不尝失。”

“再说了,连累孩子婚事艰难,多大的赏赐都补偿不了,还是我们皇家亏了她。”

“太上皇说了,以后每旬给你们府上送一回药。”

淮阳王为人豪爽,是不可多得的贤王,舒澜风着实敬佩王爷人品贵重,不欲与他闹僵,最终做主接下药丸。

舒筠回来后听说此事,喃喃不语。

她悄悄打开药盒一闻,还是熟悉的药香。

当真是淮阳王的主意吗?

她心中狐疑。

裴钺以前从不拐弯抹角,这次是怎么了?

连着半月裴钺私下再也没来寻她,舒筠便明白了。裴钺上回转托淮阳王送药是不想让她有负担,他大约是打算放手了。

身上的桎梏骤然消失,舒筠着实松了一口气,只是也没有预想中的高兴,她承受了裴钺太多的好,心中愧疚。她没有什么能替他做的,便默默抄几卷经书,翌日悄悄登车前往城郊的灵山寺。

灵山寺是皇家寺庙,香火极其旺盛,寺庙东北角有一鎏金大殿,里面供奉着皇室宗亲,西殿是往生牌,东殿是长生牌,当中隔着一天井四合院。

东殿正中矗立着一高达两丈的鎏金大字长生牌,正是当今圣上裴钺的名讳,两侧写着“国运永昌”等字眼,舒筠没有细看,只将那些经书搁在一烫金锦盒里,供奉在长生牌两侧的格子中,随后跪在长生牌前默默祷告了两个时辰。

祈祷他身体康泰,社稷昌隆。

至午时,天空中洒下朦胧细雨,寒风凛冽,舒筠打算借道西殿的长廊回客院,路过当中四合院时,瞥见一道月白身影立在西侧廊角下。

他长身玉立,负手望向半空,眉目清俊得如同画出来似的,那一身的清越气质几若能化去这满院的寒霜。

锋芒敛尽宛如寻常的世家公子,令舒筠不敢相认。

“咳咳...”她掩袖轻轻咳了一声。

那人回过眸来。

果然是他。

舒筠心不可控地猛跳,这是自那夜飞檐亭过后第一次见面,明明没隔多久,却恍若隔世,满院的佛香洗不褪她掌心的灼热,她眼神不由自主往他腰间一瞥,然后迅速垂下眸,“给陛下请安。”

裴钺也没料到在这里撞上她,第一反应是,“朕无意间到了此处。”

言下之意他不是故意来逮她的。

这话反而令舒筠格外窘迫。

“我没有那么想....”

莫名的,两人之间的气场便不一样了,没了往日那层桎梏,反而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暗涌的情愫。

第26章 不安分的小手(一更)……

“陛下怎么在这?”

舒筠随口寻话题化解尴尬。

裴钺神色怔怔往西殿内指了指, “今日是我母亲忌日。”

舒筠一惊,原来如此。

那一点子尴尬和窘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才撞见他只顾着惊讶,不曾注意到他眉宇间的伤色。

裴钺见舒筠反而不知所措, 背着手转过身来, 脸色带着温煦,“你呢, 为何来这?”

比其他, 舒筠出现在这才更不合情理。

舒筠手帕一绞,刚刚压下的慌乱又浮现眉梢, “我...我瞧见前方院子风景独好,便过来瞧瞧。”

裴钺深深看着她, 这里供奉的可是他的先祖, 等闲人进不来,舒筠能畅通无阻,大约是那枚令牌所致,不过裴钺也没有戳穿她。

“原来如此。”他又看了一眼天色,“你用膳了吗?”

舒筠摇摇头, “陛下呢?”

裴钺低垂着眼,语气平淡,“亡母忌日,今日打算辟谷。”

舒筠便明白了,小声点头, “那我也不吃。”

裴钺看了她一眼。

舒筠这才发现自己这话略有些歧义,好像是为了他才不用膳, 连忙辩解,“我感念娘娘深明大义,我是她的子民, 才....”

“好了,朕知道。”裴钺笑着打断她。

她面颊白里透红,红的地儿如晕开的胭脂,一双眸子水盈盈似明珠,清澈明净,太漂亮了,能荡涤掉人心中的沉重与污垢。

每年这个时候,裴钺的心情都算不上好,可她这一出现,心情变得明朗,

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却毫无预料出现了。

仿佛从天而降。

身为帝王,从不信鬼神,竟也莫名发出宿命般的感慨。

裴钺独自在心中完成情绪的消化,

“时辰不早,你也该回去了,朕正好顺路,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