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画家的罪恶之眼(6)

但是沈韫没有，每一次，她都表现出超越常人的适应性。

或许是三十多年的孤独与独立，让她总能应付各种各样的事件，包括去适应一个完全超出认知的事实。

也或许是长达多年的黑暗，灵魂做出的一种最优选择。

几秒种后，厉钧从走廊外的镜头中看到了沈韫。

她虚弱地扶着墙壁，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伯恩在离去之前，没有关灯，此刻从客厅到房间都异常敞亮，可以将她的身形照得过分清晰。

没有进入距离自己非常近的洗手间，意外的，厉钧顺着她的方向，看到的是客厅另一边的次卧。

就像是宿命的指引，沈韫推开了颜料味道极其浓烈的次卧门。

黑暗一下子突袭而来，她眯起眼睛——这是主人的画室！

借着客厅流泻进来的光，沈韫摸到开关，倍感亲切的画面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整齐的颜料，三个画架，好几个干涸的画盘，白色的布料遮盖着墙边的画作，暴露在外的木质框架从用料的区别可以判断其的重要性。

沈韫靠在门边，脱力地看着这一切。

她现在才想到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在确认自己真的变成另一个人之前——她生前的闺蜜，远嫁德国的袁沅。

沈韫曾经无数次在远洋电话中，听袁沅夸赞自己那位神经学专家丈夫厉承南在自己专业领域的突出贡献，在零散的对话中，她也听过一些耸人听闻的神经手术，可以摘取人的部分记忆用作其他地方，甚至是复刻保留，不论多少年都可以存在——尽管身体可能已经腐朽甚至毁坏。

是吗？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吗？

还是，仅仅是怪力乱神作祟？

她最后看一眼整个画室，像是从这里捕获神奇而不为人知的力量，将门轻轻关上，按照刚才来的路，走到洗手间门口。

推开门后，直直对着洗手间门的镜子，宣告她内心的猜测成真。

她的思维或者说灵魂，与一个陌生人，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此时此刻，此地此间，三十多年的认知顷刻间烟消云散，沈韫用手指触摸这个陌生人的脸颊，肌肤吹弹可破，柔嫩异常。

而更为奇异的是，这个陌生人，有一双和自己那么相似的眼睛——不，沈韫想，她更年轻，更富有单纯的力量感，那种源生于内心的纯真，是她这个三十多岁的人身上所不曾拥有的。

不管怎么样，人到一定的年纪，岁月所带来的痕迹就无处可藏。

厉钧望着那个镜头里静默而立的人，她就站在洗手间的门口，既不踏进去，也不动。

在他的疑惑中，她终于走进去，合上门，留下一片寂静给厉钧。

洗手间没有监控，在厉钧看不到的地方，沈韫慢慢脱下肩上的毯子，动作幅度不小，带下一个塑料瓶。

她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将毯子叠好放在浴缸边缘，再褪下上身的睡衣，一件静谧蓝的对开睡衣，有粉色樱花点缀其间。

没有胸罩的束缚，胸乳坦露，她的上半身光丨裸着出现在镜中，单薄的肩背线条舒畅自然，只是肩膀略窄，腰身过细，有种弱不禁风的少女感。

而那乳丨房，让沈韫想到少时看过的一本书里写的那样，像是大户人家用的精致白瓷盖子，上面有一粒红红的小樱桃，整个形状坚丨挺而生机勃发。

空气太冷，肌肤上生出一层小疙瘩，可是阻拦不住沈韫想要一看究竟的探求欲。

同款睡裤脱下，丢叠在衣服上，她静静地看着半身镜里那腰臀部的线条，深深惊叹于如此优美而年轻的身材。

中国人与欧洲人、非洲人的最大不同在于，大多数女性的头偏大、肩膀窄、腰线长、臀线低、腿短，在一定年纪之后，身材的走向更是不美，臀部塌陷、大腿脂肪堆积，小腿发达线条粗犷夸张，只有极少数女孩子得到上天眷顾，可以获得极其完美的头脸比、头身比。

沈韫手指抚摸过大腿的肌肤，滑到膝盖的位置，她用一种简单的方式测量腿身比例，无限趋近于黄金比例的身体，让她有一种恻隐不能言说的情愫。

很难说，这种隐秘的近乎于喜悦的情绪，在道德上，是否正确。

沈韫穿戴好，捡起地上那个只有三分之二的沐浴乳瓶，放回原处，她退到洗手间门口，将门合上。

于是，厉钧再次从显示屏里看到她，她看上去已经恢复不少，脚步变得正常而沉稳，一路若有所思地回到房间，静坐在床畔。

不一会儿，她上床躺好，将被子改在身体上，披着毯子，拿起那本笔记本，细细翻阅起来。

如果，厉钧不是这一切的主导者，他几乎以为，这就是程轶。

因为就在昨晚的凌晨时分，她就是这样坐着，屈起膝盖，随意地搭着毛毯，然后翻阅书籍，随手记录。

不知为何，这一次，不同以往，有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特别。

程轶，是命中注定来成为沈韫的吗？

如果——如果就让沈韫这样用程轶的身体活着，是否会有全新的可能？

厉钧靠在沙发上，点燃烟，双眸逐渐深沉，不知是喜还是悲，他的脑海里是德国私人医院中那个独自躺在空寂中的活死人，真正的沈韫。

第5章 黎明之前（二）

这一夜的漫长程度，可能远远超过厉钧的想象。

久违的喜悦冲击着他的神经，复杂得几乎根本说不清楚的情绪，让他对显示屏里的沈韫充满一种既渴望又害怕的感觉。

多年来的等待，终于等到一个如此相似的人，但是——真正的沈韫却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如果——不，他完全无法做任何假设，因为对方是沈韫，因为对方是那个在自己生命中产生过巨大影响而后彻底改变自己的人。

这种苦痛，永远在轮回，永远在发生。

相比起厉钧的纠结与痛苦，位于803的沈韫毫无知觉，不仅毫无知觉，她甚至完全沉浸在这段奇遇中。

手中翻阅的这本笔记本上，信息量远远超过她的预判。

随手找找，出没的时间日期，就已经带给沈韫惊天巨浪般的冲击。

“2018”，这四个数字让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来到了未来时空。

她是1976年出生的人，车祸发生那年，是2010年——2018，是多么遥远而不可思议的年份。

在2010年里，到处有人宣扬着2012的世界末日，神秘的宗教组织频繁动作，欧美学界甚至动用政治力量对“末日说”进行驳斥，而她则在中国边陲小镇，云南省的一个少数民族的村落里作画。

沈韫，长达数十分钟地深陷时间快速流转所带来的强烈震撼中，回望过去的深渊，深渊却寂静无声，越发使她心生恐惧。

紧接着，她快速浏览过整个本子，上面十分清晰地展现出：一个以素描见长的画者，因为某种原因在自学油画，笔记本上随处可见她摘抄、总结的绘画思路，以及给自己的小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