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要拒绝,他却丢在她脚跟边,“小姑娘,不要哭,阿婆婆下云吞面,吃了云吞面,开开心心上学去……”
乡音,旧童谣……沈韫哭得越发肆无忌惮,她发狠了一样从地上操起这把伞,打开冲进了越下越大的雨里。
找不到路又怎么样,迷路又如何,想不出解决办法又如何,不往前走,谁知道前面是悬崖还是生路?
第26章 万箭穿心(一)
酒店的热水澡洗得沈韫头昏脑涨,她想,她会因为一场感冒死去的话,那该多好。
以前一个人独自熬过漫长的岁月,没有家、没人家人,同学、朋友一个一个地流失,最好的朋友远嫁,她也挺过来了。
今天,却想死于一场无关痛痒的感冒。
世上有很多人,面对大风大浪毫无畏惧,却在某一个瞬间,软弱又渺小,想要用无缘无故的死亡来解脱一切。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啪”的一声,将淋浴开关按上,她拎起浴巾裹在身体上,后背肩膀的位置被热水冲得发红,走出淋浴间,站在镜子面前,她用力拍自己的脸,拍到整个人清醒,才用力拽开门大踏步地出去。
手机里有未查看的微信,她略过,当务之急,她要搞明白,这几年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变成了这样,而唯一的知情人只有程轶妈妈。
但电话还未打出去,程轶妈妈反而先拨过来了。
“女儿啊,你去哪儿啦?”
程轶妈妈坦坦地问,好像丝毫不受一个多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的影响。
“回宾馆了。”沈韫如实道。
“你住哪家宾馆啊?”程轶妈妈紧跟着问,声音一再调整,才找到合适的口吻,问她:“要不,你跟你爸见一面?”
沈韫没绕过弯子来——程轶的爸爸,她们不是刚才见过?她发出无知地问题:“谁?”
电话那头的女人扭捏了下:“就,你爸啊——”她豁出去似的说,“你亲爸,哎哟!你怎么不长记性啊!”
这就像是轰然倒塌的大厦,而且是倒在她的面前,让她眼睁睁地感受到震惊和惊吓。
她几经措辞,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谁?在哪里?”
“你以前不是老问嘛?!我想,你难得回来,要不见一面算了。反正程铮斐那老家伙,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程轶妈妈快人快语,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突,“不离婚就不离婚,老娘不离婚照样过不是?我刚跟你亲爸打电话了,他说想见见你,哎哟你们上次见,还是好几年前你上高中那会儿了,你不记得了吗?那个给你买新衣服的叔叔!”
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不,对沈韫而言,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噩梦。
程轶妈妈还在等她回话,她站在客房的窗口,这个城市的阵雨过去得很快,晴空如洗,似乎那是一场不存在的雨,只是打湿了运气差的人。
道路从她的眼皮底下蔓延出去,延伸向四面八方,但此刻,所有的车,都顺着一条条的马路、街道冲向她,贯穿她,而她则是高台上被献祭的肉体,能等到的结局只有一个——万箭穿心。
“怎么啦怎么啦?回个话啊。”程轶妈妈已经不耐烦,但显然要比平常克制。
沈韫不想见,见了又如何?她一个外人,也猜不到程轶自己遇到这种境况,会作何反应,是要与自己的亲生父亲抱头痛哭,还是指责他不负责任?
“户口本,怎么办?”沈韫为难地问。
程轶妈妈似乎没听到她的问题,“哎呀,就见一面怎么了?你都这么大了!有出息着呢!”
沈韫无力地靠在墙壁上,顺着乳白色的墙壁滑落,一屁股坐在短绒地毯上,“我立马要出国,没有户口本没法办丨证。”
“那你去求他啊!你看看你能求不求得到!”程轶妈妈贸然出口怒焰,随即将电话挂断。
沈韫愤愤地将手机掼在地毯上,脑袋埋进双膝之间,两只手环住自己腿,以不能再紧密地姿态抱紧自己。
也不知道这样沉默着多久,才被微信的提示音给惊醒。
她仰起头,屏住呼吸,用力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子,爬过去将手机捡过来,是胖仔。
【胖仔:小轶,你什么时候回来】
【禾失:明后天吧】
【胖仔:这两天有客户,专门来找你的】
【禾失:是吗,晟哥接了吗?】
【胖仔:接,接了,不过……】
【胖仔:晟哥说,让我跟你学,学好了可以赚大钱】
【禾失:好啊】
大概是真的有苗头能赚多了,刘晟的主意不算坏,沈韫见过太多这种对付的案例。
【胖仔:对了,晟哥把隔壁那个店租下来了,这个月要开始装修】
这个沈韫听他们谈过,只是没想到刘晟动作这么快。
【禾失:恩,那你好好画,地方大了,展出空间也宽敞了】
【胖仔:恩】
扫过这一条,沈韫没在回答,又过了约莫三分钟,胖仔又发来一条。
【胖仔:那你早点回来哦】
她想都没想,飞快地输入“好的。”她连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这么想念胖仔,想念他胖胖的身体,总是看上去稳如泰山,讲话磕磕绊绊结结巴巴,但每一句都说的平实妥帖,眼神里也总是带着诚挚而透彻的光芒,像是一个单纯的胖胖的小孩,也没有任何烦恼和忧伤。
沈韫刻意忽略厉钧的微信,将手机放在一边。她现在得想想,怎么拿到户口本,以及怎么跟程老师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会相信,这样荒诞的经历发生在自己身上吗?她怎么说服得了他?他们之间单独相处的机会太少了,那个钥匙扣——可以作为一个契机吗?
沈韫在胡思乱想中噩梦连连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刚清醒,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大雨下得畅快淋漓,听见雨声,她的心就跟着沉没水底。
那把莫名得来的伞就在门口,她出去的时候带上伞,去前台再续订一晚,再打车前往程轶家。
程铮斐却不在家,沈韫一直在敲门,敲铁门,敲木门,从隔十分钟敲一次,到三分钟就敲一次,再到嘭嘭嘭地不停地用手掌拍门。
“别敲了别敲了,有毛病啊。”对门的木门被刷的一下拉开,带着脾气的烦躁声隔着铁门传出来。
沈韫顿在那里,没动弹,她不敢转过去,因为脸上都是泪,手掌心却红肿得疼。
“要么就喝多了睡死了,要么就去上课了,你敲有什么用,问你妈拿钥匙啊!”那人极烦躁,说完就把门死死关上。
沈韫一听到“上课”两个字,蓦地清醒,利库二中——去二中找他!她提起伞,噔噔噔地冲下楼梯。
小区门口不好打车,她在路口拦到车,报了利库二中的名字,那司机奇怪地问:“这么近?”
似乎是不乐意接。
“师傅帮帮忙,下大雨。”沈韫刚哭过,眼睛红通通,长得不算差,司机看着于心不忍,发动车子给她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