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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画家的罪恶之眼(34)

作者: 工人阶级/顾见月 阅读记录

这是一幅没有色彩的油画,微弱的光和浓重的黑影交错,刻画出孤独、寂寥、哀伤,以及悲怆。

但是这一切,又是为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啊?我回来是有正经事!”程轶妈妈嗓门大得很,一下子将沈韫从沉浮的记忆之海中捞起来,“女儿要出国了,拿户口本办丨证!你户口本放哪儿了啊?”

不知道是哪一个字触动了程铮斐,他抬起头远远地看向门口的沈韫,明显楞了一下,又转开眼睛,“没有。”

这两个字说的很直,与这不容置喙的口吻,有种不可逆的决绝。

“老头子我跟你说你别犯病!”程轶妈妈指着他鼻子,“你这么多年,你要干什么?要离婚你不离婚,要拿个户口本你都不让?!我们母女俩欠着你的?”一个大喘气,她继续道,“就算我欠着你的,我女儿没欠你!”

“你们走!”程铮斐从门里推了一把程轶妈妈,力大无穷地将她往外赶,沈韫才注意到他上半身瘦如柴干,手臂也想像一根枯萎的胡杨根脉,虽然还有生机,但外表已经被风蚀残忍侵害。

旧背心,60年代人,尤其是那一代的知识分子的习惯,在白衬衫里面穿一件白背心,而如今他身上的白背心,已经褪色,甚至洗刷得稀薄出现连片的小孔。

腰间一根牛皮带,挂一串钥匙,他一直在推程轶妈妈,两个人扭打起来,他皮带上的钥匙磕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敢打我!程铮斐你打我!”程轶妈妈突然疯了似的冲上去劈头盖脑地打他,边打边口不择言地骂:“你有出息,你有出息你住在这里,你有出息你不跟我离婚!你有出息你别跟个孬种一样打我!”她从客厅上的椅子上拽了一个旧花色的椅垫往他身上打。

垫子里的尘埃,在通亮的光线中,四起,飞扬。

程铮斐眼睛通红,眼球上的红血丝都要爆出,容貌可怖,他也不躲,也不在还手,只凭着程轶妈妈,他的妻子拼了命一样往他身上腰上手臂上一下一下砸。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他腰间那串钥匙往下掉落在地上,有什么东西像是断了似的在地板上滚动开去。

陈旧的地板颜色已经发黑,原本应该是砖红色的,这一枚从钥匙圈上掉下来的小东西落在灰暗的地板上,黄白红相间颜色分明,形状像一只蝴蝶。

沈韫浑身发寒地蹲下去,从脚边不远处捡起来。

这个配色,这个粗糙的手工,年代久远的记忆虽然泛黄被掩埋,但依旧让她震颤不已。

她终于想起来,在她以程轶的身体醒过来之后,遇见厉钧的那天下午,她为什么会和厉钧撞了个满怀,因为那只风筝——那只康定斯基风格配色的风筝!

她忘了,她真的忘了,她本不应该忘记的。

那一年,程铮斐生日,许多人都送了礼物,他是学校里受欢迎的男青年老师,油画班上所有的女孩子都崇拜他,她不例外,班级上所有人都为了给他一个大惊喜,卯足劲地准备。

如果沈韫没记错,有人送了很大幅的肖像画,画得英俊潇洒,让人心生喜欢;也有人送了很贵的画具;他都在当天当众向大家表示感谢,尤其点明这些心意十足的礼物。

她呢?她送的东西微不足道,小得不打眼,所以在日后的时光里,她选择性地过滤了这一段,根本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再度遇见这枚她亲手做的蝴蝶风筝形状钥匙扣。

他喜欢康定斯基,这位大画家的画作,其画笔下明快的色调,总是给人以快乐的遥想,而抽象的线条,则总能让人拥有无限发挥的空间。

沈韫还来不及完全站起身,就被莽撞冲过来的程铮斐吓了一跳,他劈面夺走她手里的钥匙扣——可惜,已经断了环。

“你们滚!”程铮斐看都不看她一眼,指着大门,气急败坏。

程轶妈妈冷冷哼了一声,“程铮斐,你现在还留着这东西干什么?人都死绝了,你留着干什么?”

沈韫惊呆了,程轶妈妈口里这个死去的人——不就是她。

如果刚才的程铮斐还算情绪可控,那么现在的他俨然像是一头发怒的兽,抄起旁边的圆凳就往程轶妈妈那边砸。“那是她遗物!”

程轶妈妈躲得飞快,那凳子砸在卧室门框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杀人啊!”程轶妈妈也不敢再说什么,眼瞧着人已经不对路,赶紧趁他还没搬起别的东西几乎是跑着冲到大门边,拽起沈韫的手腕子就往外跑。

“程铮斐你不得好死,你就该这么像个鬼一样过一辈子。”程轶妈妈就站在楼梯口的位置对门门里破口大骂,“那姓沈的就不该救你,你早就该被那车压死,好过现在跟我横!”

对门有人已经探头探脑,看见这阵仗都不敢出来。

程铮斐将门从外到里全锁上,消失在门后。

沈韫手脚冰凉地被程轶妈妈气呼呼地拉下楼,她几乎没感觉到自己的脚着地了,好像是飞下去的,稍微轻轻一个不稳当,就能摔倒。

“你被吓到了?哎呀,别当回事,老头子病是没法好了。”程轶妈妈并不是很在意刚才那场面,看看外头,“哟,这怎么还要下雨了呢?!”

说完这话,一道闪电劈下来,紧接着瓢泼大雨就倾盆而下。

沈韫直瞪瞪地看着不平整的小区路面积起水,雷阵雨打落在地上,溅得极高。

此刻的雨珠子就像是子弹,沈韫却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哎哎哎!”程轶妈妈根本拽不住,只见她疯了一样冲进大雨里,挡也不挡脸和头,跑得太快,水汽陡起,一会儿就看不到身影了。“神经病啊!这一大一小的,都受什么刺激了!哎,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她靠在单元大门口的墙口,水还是溅过来,打湿她裙子的边边角角,她用手掌抚了抚,往里躲着。

沈韫没有能在如此混乱的思绪和大雨下跑出小区,她根本睁不开眼睛,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迷失在茫茫大雨中,只有闪电打雷的声音能够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几乎已经心痛地死去过十几次。

一棵大树再次出现在她的眼眸里,她冲上前躲进树底下,有个人靠着树干。

被雨打湿的头发垂挂在头上肩膀上,她蹲下身,哭得差点断气。

命运交给她的这道题,太难了,她根本不知道从何解答——她是要用沈韫的身份,对程铮斐说,程老师当年我救你是本能,是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的一件事,不要挂怀,不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但是她如何能弥补他这近十年来的时光和生活?

“小姑娘,别哭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来,是本地方言,沈韫近乎本能地抬头。

是刚才小区大门口的那个眼皮很厚重,眼眸漆黑的老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哭也没用。”老人摸摸索索地从身后的布袋子里拿出一把伞,“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