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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画家的罪恶之眼(33)

作者: 工人阶级/顾见月 阅读记录

天气和现实,都令沈韫闷得透不过气。

“要下雷阵雨了吧,完了完了,没带伞。”程轶妈妈总算放开了这腻人的胳膊,开始跳脚,走得飞快。

沈韫一直沉默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什么不给户口本?”

“鬼知道啊,他脑子有病啊。”程轶妈妈骂起老公来,照旧是一套套,连白眼都翻得生动淋漓。

眼见着前面有个小区门,沈韫吞了口口水,问:“他现在在哪儿赚钱?”

“在哪儿?在学校啊。你这孩子,他还没老的退休呢,不过我看他那样儿也快干不动了,就没几年了。”程轶妈妈随口道,什么都能带一串埋怨,“那点工资,自己喝酒都不够,迟早喝死。”

沈韫嗯了一声,不知如何接下去,好在这位阿姨不需要有人理,也能一个人说上半天,她唾沫四溅地抨击他,“你说这学校居然还要他,这神经病半天不发疯已经很好了!”

前路走得开始逼仄起来,两人眼见着要撞肩,沈韫慢半步,却听她停下来,“怎么啦?”

“没事,你先走。”沈韫若无其事地道。

她也没答,继续道:“你一会跟他见了,别喊他了,不然他又要发疯,我可拦不住的。”

喊他?沈韫不明所以,只能点头答应。

走了几分钟通过窄小的巷子,立马看到小区门,青苔长满铁闸门,门也是随意地开着。

沈韫才一意识到,程轶妈妈是让她不要喊——爸爸。

她脑子里神经绷紧,看来程轶的家庭,不是一般的有问题。否则,谁家女儿不能喊爸爸?会发疯?是为什么?

跨进小区,凉棚里有个老人,满脸老年斑,眼皮都挂下来挡住半只眼,只是眼睛往沈韫和程轶妈妈这里看,直瞪瞪的,沈韫看回去,也不转开,那黑漆漆的眼光有种莫名的古怪感,沈韫只能匆匆快走。

“这破地方,哎!”程轶妈妈抱怨着。

小区里都是老人,要么在散步,要么在吃东西,现在才十点不到,他们却像是傍晚一般慢吞吞地走着。

每个人都看上去很疲惫倦怠,失去了生机活力,他们中间不少人都看到了这对母女,都间或投向以深沉的眸光。

与此相反的是,沈韫注意到这个小区的树枝干都很粗壮,枝丫极长,树叶极繁茂。

她内心的惴惴不安跟着这些树底下的大片阴影似的,越来越浓重。

“看什么呢?”程轶妈妈一把抓住沈韫的左手。

在这个刹那,沈韫只觉得暖,从来没有这么这么暖的掌心,她反手握住,拔腿跟上。

小区年事已高,连石板台阶都是歪而不平整的,程轶家在三楼。

还有一个感应灯,一听到有脚步声就不分白天黑夜地亮了。

沈韫抬头看一眼,白色的大圆盘底座,却配一个90年代的梨形灯,显然是原先的坏了随便装的。

“嘭嘭嘭”程轶妈妈敲门,这种老小区,一般是铁门配木门,一到夏天,有些人家是不关木门,只关铁门通风的。

“估计是不在。”程轶妈妈自言自语着开始掏钥匙,“搞不好有课嘞。”

沈韫粗略地猜测,他们应该分开很久了,不然不至于连他有没有课都不知道,她望着程轶妈妈烫过头发的后脑勺,目光沉沉。

门开了,家里一股子味道——酒味。

但在酒味中,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丙烯颜料。

这间屋子两室一厅一厨一卫,除了一个卧室门,其他门都开着,大门一开,还有贯通风吹进来。

沈韫站在玄关往里望进去,居然真的在阳台看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颜料和油瓶子,还有堆放杂乱的画笔,上面要遮不遮地盖着块窗帘一样的花毯。

“他还教美术?”

“啊?”程轶妈妈也在张望,显然不敢直接进去,听到沈韫硬邦邦的问题,很惊讶,“还教啊。”

“还在利库二中?”

“在啊?”程轶妈妈这下感觉眼前的女儿有点陌生,但仔细一看,又没什么,“嘿,他这辈子都不转单位了,跟那利库二中死活杠上了。”

沈韫,根本抬不动脚,因为逆流的血液在一点点流出体外,浑身逐渐发冷,心脏也跟着紧缩起来,她蜷曲的手掌,一点一点握紧。

利库二中,教美术油画,中年人,快退休,姓程——

她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接下去会面对谁呢?

僵硬,惊恐,无奈,心酸,激动——如果每一种情绪都有颜色,那么沈韫现在应该就是蒙克作品中那个被恐惧包围的可怜的小人。

她也想呐喊,她也想尖叫,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感情。

“肯定放卧室了。”程轶妈妈在客厅瞅了几眼,表现出一种陌生感强烈的表情,她转过来看着表情凝重,宛若被雷劈中了的沈韫,“怎么啦?怎么啦?我看你今天精神不大好?”

沈韫将双眼的焦点投射到程轶妈妈的脸上,她的脑海中想起十多年前,他说的那些话:“你师母啊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温柔,善良,体贴,温顺,我娶了她真的是三生有幸。”

当时她是什么表情?

沈韫自然记得,当时她想,我也要成为这样好的女人。

但如今,当这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沈韫不知道应该如何评判。

在这些年,命运到底给了这一对夫妻怎么样的安排?才会导致如今的分崩离析?甚至于,妻离子散?

沈韫扯开咬紧的牙关,刚想回答她,就听见卧室门那边有动静——她慢慢地转过头,瞳孔微缩地望着那扇门。

谁也不知道,她内心正在疯狂祈祷。

而一个无神论者的临时抱佛脚,本就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第25章 牵手(四)

如果记忆是具象的,那此刻沈韫的记忆就应该是一头非洲野牛在壁垒之间,暴怒后横冲直撞,肆无忌惮,而又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原来在家啊,都不开门。”

程轶妈妈在沈韫几乎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伸手去打开那扇门,沈韫张了张嘴似想阻止,但说不出一句话。

门打开一条缝,黑魆魆的房间,灯未开,没有一丝亮光,一个略显佝偻的男人站在门里。

从阳台流泻而来的光芒,仿佛利箭穿过客厅,穿过餐厅,穿透沈韫的身体,最后照射在男人的脸上。

一丝一毫,清清楚楚。

每一寸肌肤都这么清晰,每一个细节都这么深刻,导致沈韫根本避不开、也躲不了。

沈韫止不住一叠轻颤的后槽牙,她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在这里凭空死去,命运如此残忍,而空气如此稀薄。

程铮斐像是没有瞧见第二个人一样,对门口对着的程轶妈妈,冷硬地说:“出去。”

浑浊,干哑,沧桑,时空穿梭而来的人,让沈韫根本认不出来。

像是多年抽烟的烟嗓,又像是多年酗酒的后遗症,她在连绵不绝的联想中,在这糟粕的环境中,她甚至可以窥见这个老人是如何一个人在深长而阴暗的巷道里经年的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