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画家的罪恶之眼(11)

电梯镜墙里，沈韫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个步子的位置。

抵达七楼，厉钧朝她友好挥手走出去，并主动告诉她，希望有机会一起画画。

沈韫回以淡淡的笑容，看着他热切的眼神，眼底露出一抹狡黠的光芒，心底想的是——这个年轻人，或可以成为自己在这里的老师。

回到803，沈韫用下饭菜和鸡蛋搭配煮了一份挂面，清汤寡水，却很实在地填报她的胃。

许多年前，至少在她极为年轻时候，总是因为画画熬到深更半夜滴水未进，那时一份挂面或者一碗小云吞，简直就是天降甘霖。

碗面上的热气氤氲了沈韫的双眸，让这双情绪饱满的眼眸看上去有几分伤感和阴郁。

只是，擅长敛去情感的沈韫，在转瞬即逝的时间中，恢复如常。

非常快速地将锅碗瓢盆洗好，沈韫钻进画室，周三需要给到那幅画，而今天已经是周六，从构思到底图到一遍遍上色，最后静置，时间显然非常紧迫。

画室里冷冷清清，画架虽然打开撑在地上，占据不少空间，但仍旧给人一种空荡的无力感。

沈韫轻轻叹了一声，将脚上的室内拖鞋丢在画室外，右脚勾着门将门合上。

地板的温度低，脚心却只觉得舒服和妥帖。

沈韫将几个架子都小心翼翼地收拢，归置在一旁，扯过遮画框的白布，将之完全遮盖。

瞬间鳞次的三脚架都消失了，只剩下中央一片空。

墙边的画框中，从大到小各有尺寸，她长身靠在窗边，细细地回忆那张照片。

斜阳从窗外洒落，一层一层覆盖在她周身，乌黑的发顶，有一个晕染过度的光圈。

不知为何，仅仅是那种天真的孩童笑容，就已经引起她强烈的动容，在她自己的绘画经历中，从来不涉及孩子——因为，她不敢。

没有童年的人，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那种天真无邪是从哪里来，如同她不知道天空中的云会从哪里来一样。

苦难，才是她短暂绘画事业中的核心命题。

又是一声轻轻的慨叹，金色的暮阳光芒中，尘埃四起。

沈韫弯腰找到一副100*200的中细亚麻布框，环顾四周，她将另一块白色的大布料从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抽出来，铺在屋子中间，再将亚麻布框平放上去。

光裸白皙的脚与褶皱的白色布融为一体，只剩下长长的裙摆落在地上，沈韫将大裙摆撩起，打个结束在腰间，在屋子里踱步。

她惯用的画笔——眼睛看了眼半旧不新的画笔——以及松节油，上光油，还有媒介剂、熟核桃油都不太够，品类也不够齐全——都得去买。

望着窗外层次分明的晚霞，沈韫想到楼下的厉钧，她找出手机却看到胖仔的微信——他看来真的很关心程轶。

【小轶，要我帮忙吗？】

【要不我晚点过来趟？】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说这话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沈韫返回拉上去看聊天的记录，发现一多半都是这个胖仔在关心程轶，而程轶的回复永远都是——恩，好，知道了，谢谢……

沈韫看着绿底黑字，想了想，回复他：【不必了，谢谢】

还不及退出聊天界面就有新信息进来，【小轶，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不是，我自己没问题】沈韫一边回复他，一边光着脚走到厨房去取水喝，不过仅仅是这几步路，天色已经暗下去，紫红的瑰丽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天际，稍稍一晃眼，就消弭于无声。

【那好，要是有问题，你找我】

【OK】

沈韫看着这对话，感觉程轶和这个男生，应该有什么……或者，更应该是这个男生单方面对程轶有什么……

摇摇头，将杯子放下，续一杯水，哗啦啦的水声很是动听。

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在水光荡漾的杯底，沈韫似乎看到自己那双眼睛中闪烁着某种神色。

就像是，对全新事物的适应，或者是，对全新世界的适应，已经超乎她本人的预期。

原本准备询问厉钧附近购买绘画用品的店，并没有当即用微信发出去，因为沈韫更想先构思下草图——蠢蠢欲动的手，已经无法克制地希望投入到全新的画作中去。

*

厉钧并不在703，而是在903。

从客厅里的奶油蘑菇味与熏肉味可以判断他在不久前饱食一顿。

在与沈韫相撞之前，他亲自把Herrmann医生送到机场。

临别前，Herrmann医生对他说，或许过不了多久，那个病房中孤独等待的沈韫，应该可以如他所愿的醒来。

厉钧点头，无悲无喜。

因为他不知道，那个已经失去一双手的沈韫，能否好好活下去。

如果，醒来后的她，无法接受这一切，那不如——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你很矛盾，我看得出来。”Herrmann医生用力拍他的肩膀，“你跟你爸爸很不一样。”

机场的人来人往中，厉钧越过众多人，朝某个点望了一眼，轻哂，“他的智慧，果决，坚定，我似乎都没有遗传到。”

“不，你更优秀，但你也更执着。”Herrmann医生的话就像是钉入厉钧大脑中的长钉。

执着——太执着于一个人，就变成了偏执。

厉钧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那些对话，嘴角泛起一个无所谓的笑容，看着显示屏里的沈韫。

刚才那样惊心动魄的相遇，真的是令他难以自已的激动，差一点，差一点就露出蛛丝马迹，不过好在她此时有些难以自顾。

就像是排练了无数遍的话剧，每一次上场，他这个男主角都忍不住内心震颤。

只因为，他的女主角，是沈韫。

此刻，沈韫跪在画室中央，与其说是跪，不如说是趴在画布上，一张孩子的照片在白色画布的上方，她时不时用抬头端详，紧接着又投入到草图的创作中。

铅笔在她的手中，仿佛生出魔力，顷刻之间，整张画布都充满生机。

沈韫绘画时有个小动作，就是喜欢用小指去晕染笔迹，小指不一会儿就印染上铅印，黑得发光发亮。

像是沉浸在最快乐的事物中，沈韫不停地调整细节，丰满画作中孩子的表情，用极细极淡的线条勾勒笑唇的角度与高度。

厉钧看到她静静地看着整幅草图，上半身一点点往后挪动，用不同角度去审视。

他闭上眼睛，想象她此刻的眼神，一定专注又严厉。思及此处，他轻笑下，愉悦逐渐蔓延在这个房间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吗？

没人的话，我明天再来问……一遍……ORZ

第9章 沉默的证人（一）

入夜，厉钧处理完毕公事，从卧房洗了澡出来，举着头巾正在擦拭短短的碎发，只见眼睛在显示屏上略过，没发现沈韫的身影。

客厅的伯恩听到沉稳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看他眉心皱起，解释一句：“在洗手间。”

厉钧点头，顺手将头巾丢到沙发扶手上，穿着黑色真丝睡衣，慵懒地坐到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