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惯的面具出现了裂纹,相框里的戎装的年轻男子明明面容模糊,廖忠平却似乎能看到他那标志性疏离的笑。
廖忠平的手抖了起来,这么多年来他仍旧无法平静面对。如果现在是在执行任务中他必定会用杀人的方式来舒缓压力,现在他身边就只有一个脖颈柔弱的幼童。
夜辰像一只看家的小狗面对着主人不在家时闯入的陌生人那样,紧张地远远跟着廖忠平,这时候突然在他身后说:“叔叔你真的认识我爸爸妈妈?”
廖忠平倏然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手指也停止颤抖,他转过头面对小孩子,露出善意的面孔,点点头。
夜辰眼睛眨了眨,眼里有了光,“那你也是真的认识我爸爸?”
廖忠平迟疑了下,又点点头。
夜辰立刻从门板后面彻底站出来,仰着头问他:“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廖忠平说:“你妈妈怎么跟你说的?”
夜辰有点难过地低头,“妈妈说等我长大了再告诉我……”
廖忠平摸摸孩子的头,“你爸爸——是个好战士。”
夜辰抬头看着他,希望听到更多。
廖忠平却说:“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关于他的事。”
夜辰眨眨眼,“可是等我长大了,你不会像妈妈那样死掉吗?”
廖忠平的嘴角略微抖了抖,“我争取活到那个时候。”
之后廖忠平设法取得了夜辰的信任,带着他出门去吃多天来第一顿像样的饭——肯德基。
就在他们走出单元门的时候,不远处树荫下一个戴着墨镜身材高挑的女人仿佛被雷劈一样震惊不已。
梅宝一瞬间有拔腿就跑的欲望,但是多年来应对危机和险境的本能最终让她留在原地。静止就是最好的伪装。
直到廖忠平领着夜辰拐过转角消失在视野里,梅宝的心仍在狂跳,她面无血色地靠在树干上,手不知道是该摘下墨镜还是确认它遮得更好又或者捂住颤抖的嘴巴——这是她所能体验的最真实的战栗感。
“他竟然会出现……”此外她根本无法思考,思绪一片混乱。
第9章
梅宝失魂落魄紧张兮兮地在街上疾行,身后好像有无数的追兵要把她捉回去上军事法庭,她不怕上军事法庭,她只怕见到那个人。现在她只想回到住所收拾下赶紧跑路。
手机这时候响起来,是医生,她迟疑是否该接起来,电话在不停地响,她的神经像被串在铁钳子上被炭火炙烤一样。
铃声执著地响一会终于停下来,然而没一会短信提示音就猛地响起。
梅宝已经逐渐从刚刚的惊吓中稍稍镇定下来,她打开短信,看里面的内容,并没什么特殊,无非的医生提醒她去“取药”,顺便邀功地说来了一批德国新药,临床效果特别好。
梅宝回到临时住所,很利落地收拾了一个单肩背的运动挎包——这就她所有需要带走的行李了,如果她这样走出门去,绝不会有人想到她是在搬家。
然而等到行李静静地放在门口,梅宝转身坐回床上抽了根烟,那点惊魂未定的恐慌也渐渐地随着烟雾消散了,她意识到自己像个惊弓之鸟,有点反应过度了。
其实一切早预兆,比如那突如其来的第六感不安,再比如在黑蛟岛看到从前单位老部下的时候,梅宝就有预感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她当时吓得落荒而逃,逃的不是小王、不是那一队特工,而只是后面的那个人。她彻底放弃了从前的一切亡命天涯,其实也不过为了彻底逃开那一个人而已。
可是世界这么大又这么小,偏偏让她兜兜转转又遇上。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廖忠平……也许永远也无法准备好面对。
刚刚回来的时候她确认身后并没有暗哨尾随,她走到窗前,从窗帘后面观察街面——天下太平。
一支烟抽完,她按灭烟蒂,搓了搓脸颊,强迫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只不过是一场偶遇,他没有发现我,也不知道我还活着,过去的我对他来说就是个死人,现在的我对他来说是个陌生女人……”
她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泼了泼脸,抬头从镜子里审视自己,“你已经改头换面,没有人能把你的过去和现在联系到一起,没有知道你来自哪里,”她一点点做着心理建设,“你是安全的,不会再从廖忠平那里吃到苦头。”
然而即便是只想起这个名字就让梅宝心痛得一缩。
她扶住洗手盆,几度深呼吸,再抬起头镜子里的女人已经敛气所有神经质的情绪,恢复静好的容貌。
梅宝这时候要感谢在部队上受过的专业的心理训练,她从前在单位做的心里测评成绩也是最好的。她有自信可以冷静面对一切,这一辈子大概就只在那个人身上失过准头犯过错。
刚刚她冲动之下只想着跑路,现在冷静下来,她不禁要重新评估这个决定——一走了之真的好吗?
她看了看手机,医生的短信还躺在里面。
并不是说她觉得有义务为医生履行什么承诺,而是如果她离开就意味着,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她要重新找藏身之所,寻找一个能给她提供变性手术和后期康复护理的地方,还有那些药怎么办?她需要那些药来维持体内雌性荷尔蒙,一旦断掉她的身体状况将十分狼狈。她从前为公家干的时候当然手底下也有一定的资源,但是那些都是和廖忠平共享的,她压根就不能用……真的要为一个偶遇的廖忠平放弃这一切?
梅宝背着一个轻巧的运动包造访了医生的小诊所。
医生正在用酒精给灸针仔细消毒,看了眼她的背包,说:“哟,你这是要出门旅行?”
梅宝心里嫌他眼尖,嘴上平淡地说:“不是,一会要去上瑜伽课。”
医生说:“你平常都是拎一只坤包,就是有铆钉那个。”
梅宝说:“女人比男人多准备几个不同用处的包是正常的。”
医生笑着说:“那倒是,男人无论是去学校、逛街、旅行、海边度假,就只要一个包就……”
梅宝说:“这次叫我来真的是为了取药?你该记得我刚刚才取过一次。”
医生嘿嘿笑,“被发现了。实际上这次来是令有好东西给你。不过在那之前,先说说某夫人委托的案子。”
梅宝说:“人不在昨晚才下的飞机,急什么。”
医生说:“我不急,是客户急——这女人要是急起来真是催命嘿嘿。总之你那边再加把劲,这个活没什么大难度,也没有是非,就是干活拿钱。”
梅宝说:“知道了。二十四小时内我给你消息。”
医生抬眼冲她诡异地笑了下,“接下来就是正题了,”他放下手里的活,慢条斯理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子上推过去,眼神和语气都是近乎邀功的得意,“喏,给你准备的惊喜。”
梅宝拿过来看,从里面抽出一沓纸,最上面夹着一小方东西,她开始还以为是新任务,上面附的是照片,结果仔细看竟然是一个二代身份证,上面的头像赫然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