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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愿天空不生云(54)

中间停顿了五秒,他才再开口。

“预产期什么时候?”

“这个月三十号。”

“哦!就剩两个礼拜了嘛!”

“是的。”

“我……人可能在东南亚。”

“没关系,一切都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不客气。”

“哪里。”

这就是他们客套的谈话方式。两人坐得如此近,心却各自天涯一方。

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对面的人都悄悄地走开了。

若茴突然说道:“噢!这信封里是你寄来的离婚协议书,已签名、盖章,一份不少,都在里面,要不要检查一下?”信封被递了出去,她浮肿的指端离得远远的。

他顺手接下,随便一折就直接塞入臀后的口袋内。“不用了,我知道你做事一向很谨慎。”

“那……”若茴开始找寻金不换的身影,有些焦虑了,她现在很需要金不换的支持与打气,没有他,她很可能还没走到门口就会昏倒。“我想走了。”

“不妨等小换回来,你挺了个大肚子,不好到处找人。孩子还好吧?”

“血压偏高了些,目前还在矫正胎位,是个女……”若茴霍然住口,觉得似乎多谈益。

金楞佯装没听到最后一个字,改问:“医生怎么说?有危险吗?”

“危险?没那么严重!事实上,和其它准妈妈相比,我的吨位算是大恐龙了,这得多亏我母亲天天给我灌补的效果,等坐月子时,可就惨了,届时我妈会比典狱长还凶。”

“你妈是一位好妈妈,她很关心你。”金楞说出了他最深的感激。“很抱歉,让你有了孩子。”

若茴对他的话付之一笑,“我才要感谢你呢!当我知道自己能怀孕的那!剎那,心里的感动不是三言两话可形容的。也许我是真的太传统了,视结婚与生子为女人的必经过程,以前得悉自己不孕时,常安慰自己这并非大不了的事,如今,觉得自己更完整、更幸运,懂得去体谅妈妈的心、父母的爱。”

金楞坐在那儿,细听她柔柔的嗓子,像轻拨着一串平静的弦音诉说着自己的感受。

他怅然若有所失的心空麻无力,嘴里也说不上任何一句话。只知道,她所该得的,他全没有给;他不该得到这种礼遇的对待,她却丝毫不计前嫌,毫无刁难的给了;他是那个说不想要感情束缚的人,却自私的运用感情的绳子将她紧栓住。

这时,两人皆已默默无语,想着自己的心中事。

一阵吵闹声,从另一个包厢传来。

若茴扬首想一探究竟,“怎么回事?”

“酒醉打架闹事习以为常,过几分钟就会有人出面调解,别管太多!”

三两声的劝阻却抵挡不住一名口气甚恶劣的客人,接着听到酒瓶、酒杯互击的碎裂声,只见一个酒气冲天、獐头鼠目的男子挥舞大手,叫嚣着:“什么公不公主的,我不管!大爷我带兄弟到这里来花钱、散财,就是买酒、买女人。什么卖艺不卖身!来这里做事,就是得下海,一回摸摸手,下回摸摸胸,久而久之,上瘾之后,你求之不得。”

“张大哥!看在我的份上,就饶了这个小嫩草,我推荐……”女经理出来说话了,但看到对方兄弟往腰间一撩,露出个枪袋后,倏然打住了口。

“怎么?说不下去了?就算大哥我肯,只怕我的小兄弟不高兴,一旦发飙起来没上眼,到处乱窜,伤了人、坏了感情,岂不难为情。”这人好生邪恶,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着继续拉着一个女孩要往外走,顺手掏出了枪,威胁地抵在女孩的背脊,“老子的大哥今天就是要带你出场,由不得你。你再装贱,我一枪毙了你。”

若茴听着这个蛮子大放狠话,一定眼,发现那个女孩竟是她的学生邵玉琳,不假思索地,她甩开金楞放在她肩上的手,冲出人群,撞开一些挡路的人,大喊:“放开她!

我已报警了!”

她的爆发力让大伙都吓着了,只瞧数十名客人已慌忙起身,逃难似地就要夺门而出。

手持着枪的男子恼羞成怒,一句脏话迸出,枪一举,就朝若茴的心脏方向瞄准,正扣下扳机时,受到臂中女孩的一撞,子弹便飞也似地爆了出来;枪鸣、尖叫与惊呼混杂不清,只听到一声像是发狂猛兽的怒号,凄厉的喊着“若茴……”,刺穿了哄闹的暗室……

宇宙的沙钟彷佛静止了五秒。

子弹的冲力让眼前的人踉跄后退几步,便倒进了另一位冲上前的影子里。

“若茴!若茴!”金楞以手压着她左胸上喷出的血液,急促的呼喊着,深怕怀中的人不应他。

“答应我,你要……帮我……保……住……孩……子……”

※※※

这是金楞一生中第三次的大撞击。第一次,他十九成,杀了人,一刀刺心,不见滴血;第二次,得知于嫱死讯,不掉一滴眼泪;第三次,亲眼目睹那颗子弹朝若茴的方向飞来,还来不及应变,她已倒卧在地,躺在血泊之中,大量的鲜血从她左胸口上缘处冒出,将她粉黄的孕妇装印染成鲜红一片。

他发狂了,失去了理性,紧抱着她无助的身子,不知所措。

他们是如何来到这家有名、专门抢救危急病患、素有“肉死人生白骨”之称的兄弟医院,他已不记得了;只知道在救护车上,一路有儿子在旁陪侍,有江汉与左明忠处理紧急状况、联络心脏权威赵明轩、应付在院外的记者,有律师为他料理残局、起诉肇事的莽夫。如今,他好似少了脑袋的废人……只能动,却无法思考;只能泪眼朦胧,却哭不出声;心中的万一,摇撼着他。他有好多话想跟她倾诉,有好多愧疚要跟她忏悔,他千万的恐惧加在一起,就是只怕一切都来不及挽回。

而今,一位院长、一位妇科医师,以及休假中的赵明轩,团团围着他讨论如何应变的措施。

主治医生之一问他:“全身麻醉,若母体心脏不胜负荷,只能救一人时,该如何?”

赵明轩抢着说先救母亲。

金楞激动地马上揪住对方的白袍领口,威胁他说:“没这回事!两个都得给我救活,你最好别耍花招,如果小孩与母亲有任何一人丧命,再加上你欠我一条命债,我马上揭穿你所有的底细,让你身败名裂!”

赵明轩脸色一白,诧然不已,“你胡说什么?”

“你欠我一条命!记住!”

※※※

冷风啊!你该停息了吧!你该如愿了吧!别再咆哮地流连忘返。你看!在那横生于小河流畔的光凸树桠上,正冒出一抹新绿呢!它正舒展着懒腰打着呵欠,吐出一丝丝的生意。瞧!那嫩嫩的芽儿是多么晶莹青翠、透明露骨啊!它捱不过你冷酷无情的摧残的。

请息息怒火吧!冷风!

息息怒火?!教一个冷酷的寒冰息息怒火?小姑娘!顺其自然吧!新绿不属于冬季,它来得太早,当杀!怎能怪我心狠?要软化我的心,只怕你没那个能耐反而冻伤了自己,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