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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愿天空不生云(55)

那一阵丧心狂风趁势袭来直窜上树梢,那一抹绿就这么的被狂风夺取,被邪风转得失去了方向,要向上不得上,耍向下不得下,最后才被拋出了旋风之外,慢慢地转落在一摊黑水上。转动是一种习惯,一小片如扁舟的嫩芽旋转不止,转得她好累好累。

思想!思想的漩涡愈转愈大!

她是活着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晓得她是有意识的,能感受到寒气贯穿她整个身躯,冰冻她的生气,从头至尾、从里至外,每一滴血、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筋。她的意识还存在!

隐约中,一阵欷嘘人声……

※※※

“一个礼拜!两个礼拜!三个礼拜!姓赵的,你说她活过来了,心跳、脑波皆正常,为何她还昏迷不醒?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听到没有!”那蛮横的吼声响彻了她的耳际。

“我已是尽人事听天命!两条命都救活了,难道你真要砍断我的手?”

呵!他又在威胁人了!在家耍流氓还不够吗?竟到这里来撒野!

为什么要醒过来?醒来后又得再死一次吗?唉!这样最好不过了!林若茴,你千万不能再被他迷惑了。这三十年来,你该做的都做到了!

你的一生似乎皆是为别人而活的。你是个好女儿,做了好学生,守本分地做了不差的老师;你走了不少路,理智地看待世间冷暖,也尝了爱情苦;你嫁过人,竭力扮演好妻子;你顾及父母亲的孤老,你冷眼旁观他与别的女人幽会,你聪明理智的摆脱他的爱情勒索,你拚了命执意要生下他厌憎的骨肉,你委曲求全保下一条可贵的生命。

你办到了!爱情再伟大,值不了一条命!

你虽然不会撒娇,但还是保留了一个女性最起码该有的尊严,你的任务完成了,安静的躺着吧!你既然天生没有做母亲的福气,能把宝宝生下就够了。这样子做,他伤不了你,击不垮你;对一具活尸而吉,你是幸运的!

“呜……呜……”

有人在哭!啊!这些日子来,隐隐约约会听到的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是妈妈!

“茴茴!茴茴!你醒醒吧!可怜可怜妈妈!可怜可怜爸爸!毋让我们这白发人为你痛心!你最乖了!乖,听妈的话,醒来,好不好?妈妈不该骂你!你醒来,看是要养狗养猫养小鸟我都答应你。你做妈妈了!一个小女孩,好漂亮呢!跟你一样可爱。你要醒来为她取名吧!看她成长,为她梳辫子吧!你要她在土堆里玩耍打滚,妈妈绝不阻拦你。

什么都好,你说说话吧!小茴……邦或,赶快唤女儿,把她唤醒!她最依你了!一定都是我这个做妈妈的不好,她才不听我的话!邦或,求求你,赶快叫她!哇……”

唉!妈妈,我何尝不想呢?我何尝不想看看她呢?但是爱情好苦啊!如果有幸投胎转世再做你的女儿,我一定要跟上天申请爱情免疫症。你看看!我这一路走来有你的扶持,有你的叮咛,但是却在爱情的路上跌倒了!我不是故意要跌倒的,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曾说过,在爱情国度里,没有所谓的公平与正义。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强求人呢?谁说人争不过鬼?我不相信自己会爱得比那个叫于嫱的女孩少,实在是,我所对抗的根本不是鬼魂,是心魔!是存在于他心里的魔!他连丝毫机会都不给我,我又怎能怨鬼呢!我谁都不怨!

“雨蓉,若茴没事!她……只是在睡觉而已,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苏醒了,金楞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来为她诊断,情况会转好的。”

爸爸!喔!你多好啊!你想哭就哭吧!我多不想辜负你的期望啊!但是你从没跟我谈过一个男人心如铁石竟会到如此地步!

“但是……这么多天了!她伤到的是胸部又不是脑,她一定不是在睡觉,我们带她回家吧!我不要她在这个空空冷冷的地方。是他!是他扼杀了我的宝贝女儿!我不要他靠过来,叫他走!我们自己请医生,邦或,你去跟他说,叫他放手吧!当初如果不是我逼着若茴嫁人,她也不会选择这个丧心病狂的浪荡子。你看看!如今得插着这些点滴管子过活,我不要他过来!”

“雨蓉!”林邦或无奈地长叹了一声。“他也不好过啊!三个礼拜来他无时无刻不自己照料她,你就别再责怪他了!”

“我办不到!我办不到!”

第几天了?

一个月了吧!有很多人来看她,安慰他。

昨天夜里,见到小红了!她来看她,一脸无情地凝望她,不跟她说话,不理会她别来无恙的问候,无视她的叫唤,无视她的请求……请求小红执稳她的手,带她走,脱离这个感情苦海。然而小红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长气,影子便慢慢地消逝了。

小红!别走!她要跟着她,却跑不动,因为她的手被人紧紧地抓住,动弹不得。

放手吧!我好疼呢!这个疼痛让她从梦里醒来。

疼是他的手造成的,那双夜夜抓住她的大手。他每天会跟她说话,但很奇怪,她就是有本事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对任何人说的话,她皆听得到,唯独听不到他对她说的话。

因为她不要听。

她被移出加护病房,换至另一间头等病房里。医生告诉他,要开始为她按摩四肢了,因为肌肉已渐萌萎缩的症兆。于是她会感觉到有人按摩她的脚底,扯动她的脚趾头,摩挲她的大腿、小腿肚、抬手、举臂。

无奈吧!她能动的时候,低声下气求他都奢望不到,反倒近死了,才能得这样的福气。或许他天生就是对死掉的人有病态的依恋吧!

每天会有人来为她擦身、梳洗;有时是妈妈,有时是特别护士,大部分是他自己。

不论是谁,她皆无动于衷。

一天之中,她的手腕轮流被针刺个两三下,护士会解释说,这是葡萄糖液,这是食盐水。

小换来看她了!他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带了一些同学,气氛因此热闹些。

接着,医生又来了,是神经科的医生,她得专心应付了。

他撑开她的眼皮后,她一动也不动;他长得自白胖胖,像个弥勒佛,还带了绿色边的青蛙眼镜。他摸摸她的脉搏、听她的心跳,用小金属槌捶了一下她的膝盖,探探她的反射神经中枢。结果,糟了!她好象动了一下……

“广崎先生,一切都正常,但……”

“不用说了,谢谢你,医生。我不会放弃的,既然她一切正常,就不可能是植物人,我要再试下去。如果病床不够的话,反正这间病房够大,你们加张床都无所谓。”

为了她的清洁整理方便,医生要护士小姐剪掉她的头发。妈妈来看她时,说她像个小婴儿。哈!他如愿以偿了,她成了标准的小道姑。

从换至头等病房那天起,他是夜夜都抱着她同眠,他低喃的倾诉,皆被视为一片空白的录音带,有时他睡着了,她的意识反而清醒。她奇怪他怎么不去上班,看看公司、走走茶庄、瞧瞧珠宝店,返日会见情人?怎么不去风月场所偎红倚翠?反倒日夜守在这里,为她这个活尸擦身、换洗、清理排尿,按摩她的全身与脚底板。他似乎变了!但太迟了,因为她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