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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89)

韦昕真的心里从来没考虑过颜如玉?

杨怀瑜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行礼告辞。离去前匆匆一瞥,似乎看到了颜如玉美丽的杏仁眼有水光闪动。

杨怀瑜不由鄙视自己,当年杨夫人曾有意无意地打压过丰姨娘,她也曾暗中抱怨不止,没想到今日,她也会仗妻室之名,上门找事。

一时,又有些伤感,有必要坚持吗?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会失了本性,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一夜辗转反侧不曾安睡,起身点了灯烛,看着青桐带来的交警鸳鸯的白玉佩,暗骂韦昕狡猾,自己去躲清闲,反倒让她来面对这一切。

骂一阵,想一阵,慢慢就睡了。

第二日,打起了精神去韦宅。

韦氏在偏厅接待她。杨怀瑜方进门,就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娘”。

韦氏冷哼一声,“别这样叫,我不是你娘。”

杨怀瑜柔声道:“儿媳是韦昕的妻,自然该随着他唤娘。”

韦氏道:“他的发妻已死了三年了,续弦还没过门。”

杨怀瑜早有心理准备,依然平心静气地说:“娘说得不错,三年前皇上因谋算而赐婚的杨家女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与相公同甘共苦的韦家妇。”

韦氏撇撇嘴,“没看出来,倒长了一张能言善辩的嘴。”

杨怀瑜道:“儿媳蠢笨,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了,娘别见怪。”

韦氏冷笑,“别叫我娘,我从来就没把你当做韦昕的妻。你我两家的恩怨,我一天都没忘记过。如今看在韦昕的面子上,留你一条性命,你请回吧。若再纠缠,我就不客气了。”

杨怀瑜暗叹一声,终于谈到正题了,态度愈加恭敬,“娘,当年的事,儿媳也知道几分,所以心里很是愧疚,只想在娘身边侍候,以求抵消些许罪孽。”

韦氏冷冷地打量她一眼,“看着你,我心里来气。留你下来,岂非自讨苦吃?”

杨怀瑜道:“娘,您若生气,打也罢,骂也罢,儿媳决无怨言。当日叔祖酿成的大错,儿媳愿意一力承担,请娘责罚……成亲三年多,儿媳还不曾侍奉过娘,现在有此机缘,儿媳想留在娘身边,娘也好教导儿媳。”

韦氏怒道:“你还真是难缠,硬要赖在这里不成?实话告诉你,韦昕失去了记忆,已经不认得你了,他心里已有了别人。”

杨怀瑜咬了咬下唇,声音依然轻柔,“娘,儿媳相信,若相公见到儿媳,必定能想起往事来。倘若相公愿意纳妾,儿媳必然也会全力张罗迎接新人……莫非娘不想让相公恢复记忆?”

韦氏“哈”一声,“你还真是不碰南墙不回头,看来我不留你还不成了?”

杨怀瑜忙磕头,“多谢娘成全。”

韦氏道:“就依你所愿,留在我身边伺候。若行为不端,休怪我无情。”

杨怀瑜连忙应着,“儿媳恭听娘的教诲。”

韦氏扫了一眼她额头的青紫,淡淡道:“既如此,先打扫屋子吧,里外全收拾干净了。”

跪得时间太长,腿有些麻木,杨怀瑜强忍着酸痛,踉跄着出去打水。

刚出中门,杨怀瑜长舒一口气,恨恨地自语:“韦昕,你且等着,有你落在我手里的那天。”

恰有一小厮过来,惊讶道:“咦,这不是丢了夫君的那个小娘子?”

杨怀瑜仔细一看,正是九月初九那日,陪着韦昕去北高峰的书童。她笑道:“还真是巧,我刚进府,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书童笑呵呵地说:“我叫扶葛。你呢?”

杨怀瑜尚未作答,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缓缓而来,接着一角宝蓝色的衣袍出现在面前。

☆、婆与媳

扶葛欣喜地喊:“公子回来了。”

杨怀瑜面无表情地看着韦昕缓缓走近。

扶葛低声催促她,“快行礼。”

韦昕燃着笑意的眸子停在她脸上,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拉着她就往里走。

扶葛惊讶地看着他们,想跟过去,又不敢——小厮是不能进中门的。

走到僻静处,杨怀瑜甩开他的手,“公子现在认得我了吗?”

韦昕紧紧将她箍在怀里,低头吻上了她的唇。狠狠地啃噬,重重地吸吮,似乎要将她整个吞入腹中。

感受到他的急切与热情,杨怀瑜放弃挣扎,反手环住了他颈项,顺从地承接他的吻。

久违了的强壮有力的胳膊,久违了的宽阔温暖的胸膛,久违了的湿润柔软的嘴唇。

晶莹的泪水顺着脸庞缓缓淌下,流进两个人的口中,热热的,咸咸的。

韦昕柔声问:“可受了委屈没?”

杨怀瑜摇头,“我也是刚进门,算着你差不多今天到。”没有他在,她多少也是没有底气的。

韦昕的视线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那里一片明显的青紫。

杨怀瑜解释,“跪得久了些……好容易娘才答应我留下。”

韦昕拉着她急匆匆往正屋走。

杨怀瑜停住步子,“娘吩咐我打扫偏厅,我还得去提水。”

韦昕皱眉,却不放开她,直带她进了卧室,才道:“在这里等我,我先去给娘请安。”

杨怀瑜趁机打量他的屋子。

墙角放着万字不断头楠木床,床上挂着八成新的石青色细葛帐子,里面雪青色团花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边有矮几,上面放着盏五角宫灯,再往外则是座镶着镜子的梨花木屏风。靠窗放着一张长案,上面摆了文房四宝和一只景泰蓝圆肚双耳香炉。另一面墙上开了道门与隔壁相通,门半掩着,可以看到对面墙上整格子的书,想必隔壁就是书房了。

杨怀瑜伸手推开书房的门,迎面宽大的书桌上那只清漆食盒赫然在目。打开来,百合酥已不见,只留下些许碎屑。

掉在地上的东西,他也肯吃?杨怀瑜心里有气,可又忍不住想笑。

那日在北高峰,她下山下了一半,又回去了。一来想寻回食盒,二来却是她不相信他会忘记她。在郾城,他写过满满的一篇字,上面只有四句话,普天皆王土,万物均如尘;瑜乃心头痣,生死永不弃。她是他的心头痣,他怎可能忘了她?

躲在竹林里,她看到书童疑惑地站在一旁,他却是半蹲着,在捡地上的百合酥,百合酥上沾了尘土,他放在嘴边吹了吹,一一放在食盒内。有几只许是碎了,他盯着瞧了半日,许是舍不得,握在手里半天,终是弃了。

而后,他进了竹屋,用手拂了拂竹凳,许是嫌太脏,又坐到另一张竹凳上。清俊的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修长的手温柔地地抚摸桌上的竹节。

一切看着都是那么的不经意,可是她知道,他坐的是她坐过的竹凳,他拂过的地方她也曾拂过。

那一刻,她不晓得是欢喜还是哀伤。

他分明记得她,记得她的习惯与喜好,可却要做出一副失忆的样子,是要做给谁看?

他在竹屋坐了多久,她就在竹林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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