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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84)

灵隐寺浑厚沉重的鼓声响起,正是晚课时间。悠长久远的梵曲声声入耳,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悲凉。

晨钟暮鼓,青灯古佛,不是十八岁的她该过的日子。

南宫逸隐隐后悔,当初若不掳了她,若不取出她的蛊,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是不是她会快乐得多?

杨怀瑜站在窗前,看着暮色里南宫逸的面容逐渐模糊,终于朦胧在黑夜里。

他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

可是,心里满满地全是韦昕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不是不愧疚,年近古稀的老人,陪着她风里来雨里去,天南海北,高山平原。

千叶山庄的皑皑白雪里,他运功替她驱寒;杏花村口的满天落花中,他护她走出阵法。

受尽了漠然相待,看够了冷语讥刺。

韦家的人,果然不喜他们,不恶语相向已是难得,又岂会告知韦昕的消息。

分明是她的事,分明是那人犯下的错,为何要让祖父来承受这种羞辱。

杨怀瑜取了薄衫,走到南宫逸身旁,“到底是春天,夜里还是凉,祖父多加件衣物吧。”

“嗯。”很简短的回答。

终于犹豫着开口,“祖父明日穿那件新缝的衫子吗?”

南宫逸一愣,嘴角慢慢翘起,“好。你也要打扮得漂亮点。”

用力地点点头,倚在南宫逸身旁。

还好,有祖父在。

哪怕整个世间的人都遗弃了她,可是祖父还在啊。

为了祖父,她明日也要好好地打扮一番。

西湖最美三月天,梨花带雨柳生烟。

苏堤两旁,梨花灼灼,杨柳吐翠。

南宫逸提着钓竿静坐在树下大石上,柳枝低垂,拂起涟漪无数。南宫逸心不在焉,眼眸不时瞟向杨怀瑜。

杨怀瑜一袭白衣,面覆薄纱,只露出一双温婉的眼睛,瞳仁乌黑,衬着眼白越发明澈,犹如雪后晴空般,纤尘不染。头发仍是绾成如意髻,戴着银簪。静静地站着,仿佛画中人,姿容飘逸,婉约如月。

说是好好打扮,可对着镜子,还是放弃了。

女为悦己者容,心仪之人不在身边,她又打扮给谁看?

视线无意识地投向湖面,柳林深处正飞出几只小舟,舟上坐着渔家女,嘻嘻哈哈地哼着小调,“水柔柔山盈盈,水中彩霞天上云。堤上伴侣相依偎,春日西湖最多情。”吴侬软语,甚是好听。

杨怀瑜却是脸色一变,想起在郾城时,韦昕撑着的伞上,刻的两句话,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

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正忐忑时,突听有女子问:“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是什么意思?”

一男子答:“人的聚散离合,都是前世修来的。修十世才能修得两人同船渡河,要想成为夫妻更要修上百年才行。”

声音清朗,似是哪里听过一般。

杨怀瑜循音望去,就见人群里翩翩走来一少年,墨发如瀑,肌肤胜雪,一双桃花眼,耀耀闪着光华。

不是萧如是,是谁?

杨怀瑜凝望着他,泪水缓缓盈满了眼眶。

萧如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回望过来,笑意慢慢自唇角漾出来,身形却变得匆忙,几乎飞奔而来,紧紧地拥她入怀,“姑娘,姑娘……”声音里已有些哽咽。

杨怀瑜伸手摘下面纱,“你怎么……”话刚出口,只觉脑后冷风袭来。她尚来不及反应,萧如是已与她换了个位置,背上结结实实地捱了一鞭。

几乎是同时,杨怀瑜听到树上传来叫骂声,“放我下来,你这个臭老头。”

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红衣女子。

杨怀瑜无暇去想她如何被困在了树上,第一反应就是拉过萧如是察看他背后的伤。这一鞭着实不轻,不但衣衫尽烂,而且肌肤上长长一道鞭痕,皮开肉绽,从肩头一直到肋旁。

这女子竟然如此狠毒。若非萧如是反应迅速,此鞭轮到她身上,岂不教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

想到此,杨怀瑜愤懑地瞪了一眼红衣女子。

萧如是低声道:“姑娘,我没事。苏日娜是苏和的妹子,姑娘且放过她吧。”

杨怀瑜不答,只心疼地看着他说:“我家在附近,先帮你上药。”

萧如是展颜一笑,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弧度,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有劳姑娘了。”

杨怀瑜假意嗔道:“到底生分了。”

树上女人又骂起来,“你这个贱女人……”话音未落,一道灰色身影上去,点了她的哑穴。苏日娜拼命挣扎,可既出不了声,又脱不开身,涨得满脸通红。

杨怀瑜转头对南宫逸道:“祖父,她是萧公子的朋友,莫伤了她。”

南宫逸道:“她肯老实点,我自然不会动她。若再出口秽言,我出手可没有轻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苏日娜听得清清楚楚。

苏日娜怨恨地盯着杨怀瑜,眼里几欲喷出火来。

杨怀瑜伸手抹了药,轻轻地顺着鞭痕擦下来。伤药还是昔日青桐给的,疗效极好,可萧如是还是疼得倒吸凉气。

杨怀瑜柔声与他说话,“三年前,你为何不告而别,我等了你整个晚上。”

萧如是轻笑一声,“当时情势紧张,你我又都身份特殊,见了未免多生瓜葛。韦大人也认为悄悄走比较好。”

听到“韦昕”两字,杨怀瑜顿了下,继续将伤药揉开,“你在瓦剌过得可好,你娘还好吗?”

萧如是低叹,“还算好,寄人篱下就是这样。苏日娜帮我很多忙……我娘前年冬天去世了。”

前年冬天,正是瓦剌退兵的时候。

是因为王妃去世,苏和才退兵的吧。

擦好药,杨怀瑜起身,取了南宫逸的衣衫,“是祖父的,可能不太合身,先将就穿,过会去买新的来。”

萧如是抖开看了看,问:“是姑娘缝的?”

杨怀瑜“嗯”一声,进厨房生火烧水。

萧如是换好衣衫,靠在门边看着杨怀瑜忙碌的身影,胸口像是被堵住一样,闷得发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幼长在侯门深院的姑娘,以前连洗脸水都是丫鬟打好了捧在面前,何曾进过厨房的门?

韦昕三年多未有音信,难道姑娘就过着这种清苦的日子?

扶着门框的手渐渐握紧,脸上却现出怜惜之意。

杨怀瑜熟练地沏好茶,抬头,笑着解释,“家中只有云峰茶。”

云峰茶,韦昕只喝云峰茶。

她也只准备了云峰茶。

萧如是猛地抓住杨怀瑜的手,“姑娘,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话不经思索地脱口而出,吓了杨怀瑜一跳,茶壶险些掉地。她放下托盘,凝眸直视着他。

萧如是水亮的桃花眼带着不常见的严肃与郑重。

“我跟祖父一起,过得很好。”杨怀瑜将茶盅放到他面前,又努力地绽出一个笑容,“看样子苏日娜很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吧?”

萧如是沉默片刻,道:“我曾刺杀过瓦剌王,可惜功亏一篑。那夜我慌乱之中逃进苏日娜的闺房,她保护了我。她对我极好,苏和被囚也有她的功劳。我亏欠她良多,只是亏欠却不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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