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是轻描淡写,杨怀瑜却不难想象出萧如是过得怎样的日子,尤其刺杀瓦剌王更是何等凶险。苏日娜能够救杀父仇人,必定心里是极喜欢他的。
杨怀瑜问道:“苏和被囚了?”
萧如是道:“瓦剌王有三个儿子,苏和乃王妃所生,其余两个是侧妃所生。苏和虽是长子,但因生母是汉人,颇受朝臣猜忌。正因为此,他才非要侵占万晋疆土。我刺杀瓦剌王虽未成功,瓦剌王到底身体不如从前,准备让位。他的二儿子性情敦厚,主和不主战,又有母舅的势力做后盾。瓦剌王在长子与二王子间犹豫,苏日娜设计陷害苏和,结果目前二王子掌管了瓦剌事务。”
杨怀瑜啜了一口茶,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留在万晋还是瓦剌?”
萧如是轻蹙眉头,低低道:“我想留在姑娘身边……只做个随从就好。”
杨怀瑜叹道:“我更想看着你有自己的生活,娶妻生子。你的儿子该唤我姑姑吧?”
萧如是唇角露出一丝笑,伸手又将杨怀瑜的手握住了,“姑娘得答应我,不管去哪里,都要告诉我……找你找不到,很难受。”
杨怀瑜的泪喷涌而出。
找你找不到,很难受。
这种感觉,她怎会不了解。
萧如是掏出棉帕,轻轻地拭去她的泪,“姑娘,真的不想我留下来?至少,你难过的时候,我可以将肩膀借给你。”
杨怀瑜摇摇头,擦干眼泪,起身,“能走吗?去买件袍子穿。”
萧如是赖着不起,桃花眼眨呀眨,“我想姑娘替我缝一件。”
“好。”杨怀瑜答应,仍是拉他,“总得去选你中意的布料。”
萧如是借力起身,不小心扯动后背的伤口,“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疼啊,可也真是开心。
姑娘还是他的姑娘,一点都没变。
两人并肩走上苏堤。杨怀瑜仍是一袭白衣,飘逸若仙,萧如是穿着南宫逸的灰袍,虽不太合身,却依然俊美无俦。
远远看过去,宛如一对神仙伴侣。
柳树下,南宫逸仍在平心静气地垂钓。
柳树上,苏日娜却咬着唇默默地流泪。
杨怀瑜坐在南宫逸身旁,柔声道:“祖父,这么久了,让苏姑娘下来吧。”
南宫逸拎起竹篓笑道:“运气不错,钓了两条,可以回家熬鱼汤了。”又回头看着萧如是,微微颌首,“好小子,敢穿我的衣服。”
萧如是扬着手里的包裹,笑道:“在下不仅敢穿前辈的衣服,还敢劳烦前辈的孙女替在下缝新衣。”甚是自得。
南宫逸“哈哈”大笑,伸指凌空一点。
苏日娜坠下树来,萧如是忙上前扶住了她。苏日娜借机偎在他怀里,哀哀地哭了起来。
杨怀瑜跟着南宫逸走在前面,低声道:“留他们在家中住几日,可好?”
南宫逸有些失望,“只住几日?我还以为那个小子要留下来。”
杨怀瑜撒娇,“祖父——”
南宫逸朗声笑着,大步往前走去。杨怀瑜迈着小碎步急忙追赶。
萧如是远远地落在后面,看着祖孙二人的身影,桃花眼带了些潮意,如果,如果姑娘的身边再有那人在,该有多好。
☆、不认得
萧如是在杨怀瑜家住了七天。
这七天里,萧如是与南宫逸打得火热,南宫逸献宝似的将自己在后院种的菜蔬给萧如是看,浑然不知三年前自己在延庆曾经差点要了他的命。
萧如是喜欢粘着杨怀瑜。她在院子里绣花,他守在一旁描花样子。南宫逸要与萧如是谈古论今,也拿着炭笔往一起凑。苏日娜不惯用笔,插不上手,只能坐在一旁痴痴地盯着萧如是看。
一个人干活,倒有三个人陪着。
杨怀瑜哭笑不得,对萧如是道:“我绣花而已,怎好劳烦你这个状元郎。”
萧如是便做哀怨状,“姑娘莫非嫌弃奴家。”
杨怀瑜恨恨地看着他笑。
苏日娜看着两人说话投契,小脸板的跟铁板似的,恨不得劈头给杨怀瑜一鞭子,只苦于身旁还守着个武功高强的臭老头而不敢动手。
杨怀瑜将长袍缝好了,萧如是的伤也差不多好了。萧如是恋恋不舍地告辞,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若杨怀瑜改变心意,务要第一个知会他。
杨怀瑜笑着将他推出了家门。
南宫逸惋惜道:“这小子,有文才有武功,生得更是万里挑一,你放他走,可别后悔。”
杨怀瑜叹气。后悔倒是不后悔,却极为舍不得。这几天,有他陪着,确实开心了许多。
可是,他有他的生活,不能一辈子陪着她。
萧如是走后,祖孙两人又过上了平淡安静的生活。杨怀瑜除了偶尔上街买点丝线布料,间或去灵隐寺烧香拜佛,仍旧深居简出,不愿出门。
八月中,南宫逸突然做了个梦,梦见孪生弟弟向自己托孤,他心道不好,匆忙赶回郾城。临行前,终是不放心杨怀瑜,便将她托付给灵隐寺的至善大师。
至善大师极为尽职,每隔三五日便遣小沙弥前来探望。杨怀瑜过意不去,索性每隔五日便去灵隐寺与至善大师说会闲话。一来二往,跟寺里的沙弥和尚也渐渐熟悉起来。
九月初九重阳节,是登高避灾之日。
杨怀瑜特地做了百合酥,盛在食盒内,一盒给了至善大师,另一盒备着自己饿了食用。
灵隐寺后有座北高峰,山不高,却极清幽。
杨怀瑜踩着台阶慢慢往上爬。山上游人极多,多是携儿带女全家出动,亦有青年男女结伴出游,像杨怀瑜这般没有丫鬟相陪的单身女子却是不多。
北高峰近山顶处,有一小片竹林,林内有座竹竿搭建的茅屋,四面无墙,用竹篱围了院子,乃农人避雨所用,平常少有人至。
坐在茅屋内,近观有修竹苍翠,远眺有枫叶半红,仰视可见晴空白云,俯瞰则见湖水镜涵。此情此景,令杨怀瑜联想到盛京的落枫山映枫湖,还有那个在赏枫亭弹琴的人。
杨怀瑜心念一动,取出紫竹箫,细细地吹了一曲《风入松》,正是当年她与韦昕合奏的曲子。
一曲既罢,无人相和,惟有竹叶婆娑,更添怅惘之情。
杨怀瑜抚摸了洞箫片刻,黯然地放回怀中。
恰此时,听到一清脆童音嚷道:“公子,这里有座茅屋,可要歇息一下?”
不闻有人回答,却听脚步声渐近,自竹林里走出两人,头前的那个年岁尚轻,一身书童打扮,后面的那人,身穿宝蓝色直缀,束着银白腰带,脸侧向一旁,看不到面容,只看到一头墨发用蓝色缎带束了,发梢散在肩头,微风吹起几许凌乱,他却仿然不觉。
杨怀瑜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那样快,那样急,几乎要蹦出来一般。
她狠掐了下手心,清醒过来,天下穿宝蓝色直缀的男子何其多,怎生偏偏会是他?
自嘲地笑笑,伸手推开竹篱门便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