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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82)

恰此时,窗内飞出两道身影,一青一灰,先后往西南方掠去。

杨怀瑜情知追不上他们,站在醉仙楼门口等了约莫一刻钟,不见南宫逸回来,便慢慢往回走。

走到来时玩雪的地方,丰宜的尸身已经不见,只地上残雪隐隐的暗红昭示着曾经有人死在这里。

杨怀瑜这才想起丰宜说过的话,“听说韦昕辞官了,想劝你们尽早南下避乱。”

韦昕辞官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不知道。

好端端地,他为什么要辞官,皇上真的答允他了?

杨怀瑜无端地觉得有些心慌,只盼着南宫逸能够早些回来,尽早动身去盛京。

一等便是数日。

杨怀瑜屡次想独自上路,终是惦念着南宫逸的安危,不忍不告而别。

这日,天阴沉得厉害,层层乌云遮盖了半边天空。不久,飘起了细雪。

杨怀瑜撑着油纸伞到对街包子铺里吃了两只皮薄馅多的肉包子,又喝了一碗浓稠醇香的小米粥,浑身暖融融地往回走。

雪沫子沙沙地打在纸伞上。

这样的天气,怎好赶路?杨怀瑜一边走一边感叹。

宅院门口站着一人,灰衣白发,肩头已落了一层薄雪,想是站了有一会了。

杨怀瑜急步上前,纸伞遮在他头上。

南宫逸颤声道:“我,我还以为你撇下祖父走了。”

杨怀瑜看他满脸风尘仆仆,浑身血迹斑斑,胸口像被重重击了一拳,只暗自庆幸没有孤身上路,否则祖父知道了该有多么伤心。她扶住南宫逸的手臂,柔声问:“我方才去吃了包子,祖父想吃吗?”

南宫逸摇摇头,“我不饿。”进屋,在太师椅上坐下,缓缓道:“西月,你可觉得祖父太多狠辣?”

杨怀瑜想了想,问道:“那人死了吗?”

南宫逸道:“我挑了他的脚筋,将他父子一并关在白鹤山顶。”

“白鹤山?”杨怀瑜重复一句。

他竟然去了郾城,难怪耽搁了这么久。

南宫逸道:“就是当年他关押我的地方……为了补偿以往我有而他没有的生活,我让了他三拳不还手。但凡他下手留一丝余地,我都肯原谅他,可他……我还是无法杀他,我们是一母同胞,而我们的境遇又相差太多。”

杨怀瑜道:“祖父待他也算仁厚。不知祖父如何遇到了他儿子?”

南宫逸嘲讽地笑笑,“木镜说的,十多年前南宫诫练功时走火入魔失了心智,养在城南一处旧宅子里。”

呵,当年那人引诱镜叔陷害南宫逸,不承想三十多年后,镜叔为了求生同样背叛了他。真是莫大的讽刺。

杨怀瑜想起南宫诫画得那副中秋行乐图,画风细致精巧,画里的他浅笑如玉神采飞扬。

如此人物,竟会失了心智?

既然南宫诫疯了,那人又何必苦心积虑谋取江山,这般谋算,又是为谁做了嫁衣裳?

一时感慨万分,嗟吁不已。

南宫逸似是看透了杨怀瑜的想法,开口道:“南宫诫不曾娶妻,他如此做也是想着儿子当了皇帝就有大把的女人送上门来,或者可以留下根苗……这点,我还是胜过他。西月,我有你。”

可是,他与儿子相处三十多年,而祖父却不曾见过爹的面容。这又是谁胜过谁?

杨怀瑜心下恻然,屈身上前,将脸贴在他膝头,低声道:“祖父,我也有你。”

南宫逸抚着她的发髻,轻轻道:“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天,我们明日一早就启程吧。”

南宫逸雇了辆马车给杨怀瑜坐,自己骑马随在一旁。许是大仇得报心里舒畅,又或者是有孙女陪伴心感安慰,南宫逸身上戾气尽散,只余豪情万丈温情无限。

杨怀瑜掀开窗帘瞧着马背上灰衣银发,气象冲和的南宫逸,不由暗想,祖父已诺大年纪仍气度不凡,若年轻几十岁,必定是个少年俊杰。又想起自己素未谋面的爹,韦昕曾说过,爹亦是风采极佳之人,可惜无缘得见,只能从画像里窥得一二。

好气质的男子,她见过许多,可谁也代替不了心里那抹宝蓝色的影子。

思及韦昕,杨怀瑜更是心急难耐,恨不得一夜之间就到盛京。

只是,她虽然着急,路途却极难走。有些地方雪融结冰,车轮发滑,几乎翻倒,有些地方则雪水泥泞,车子陷在泥里,甚是艰难。

好在沿途民风极好,并无盗贼宵小出现,也不见有流亡百姓。

打尖时,南宫逸感慨,“我第一次去盛京是宣泰元年,一路尽是盗匪官兵,费尽周折足足行了三月有余。没想到如今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此太平盛世,岂能让与瓦剌人?!”

话到最后,声音里已带了些许愤怒。

杨怀瑜愣了片刻,昔日苏和看到郾城百姓生活安定时羡慕的神情浮现在眼前。她平时提到皇上就想起他的生性多疑,手段狠辣,却不曾想过万晋国内百姓康乐,太平盛世,实在也是他治国有方。

或者,景德帝虽然待人严苛,可作为一国之君,却是极称职的。

一路走走停停,这日到了大兴,离盛京只一日的路途。

杨怀瑜终于在一家茶馆里听到了关于漠北战事的消息。说书人声情并茂地说,瓦剌人垂涎万晋国的良田沃土,意欲大举入侵,却屡受林将军重创,又说,景德帝正调兵遣将准备御驾亲征。

茶馆里,立时群情激奋,众说纷纭,均道天子亲赴漠北,定能一举捣毁瓦剌老巢,教他们永不敢跨入万晋半步。

南宫逸甚为激动,拍着桌子道:“皇上既然去漠北,我等黎民百姓亦不能袖手旁观,不如捐些钱粮支援边关将士。”慷慨之气不亚于年轻后生。

如此一说,竟有许多人应和。 大家当即联络了官府,又选出三人作为主事之人,负责募集钱粮之事。南宫逸当即取出荷包,留了些许碎银以作盘缠,其余均捐了出去。

夜里,南宫逸跟杨怀瑜商量,“瓦剌虽早有觊觎万晋江山之心,可若不是枫霜阁推波助澜,他们也不会如此顺利。我想……”

话未说完,杨怀瑜已知其意,笑道:“祖父想什么去做便是。不过枫霜阁的账簿都在韦昕手中,听说他已交与信王了……大印怕是落在皇上手里了。”

南宫逸道:“枫霜阁的印有两枚,持副印可调银三成,持主印可调银六成,若持两枚可权力尽握。信王得了铺子,只不过得点平时的盈利,真正操纵枫霜阁还得靠玉印。”说罢,自怀里取出个檀香木匣子,打开来看,却是枫霜阁的信物。

杨怀瑜细细打量一番,此印与昔日丰宜交给她的那枚一般大小,均是白玉质地,刻着枫霜两字,只不过她的那枚是篆字,面前这枚却是朴拙险峻的魏碑。她疑惑地望着他。

南宫逸道:“这是主印,我自那人身上得来。三十年前,他搜去我的印,却不知其用法。两枚印章看着一般大小,魏碑比篆体恰小一圈,两枚印章盖在同一处,则篆体字里面衬着魏碑,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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