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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79)

宫里取来的药是媚心的解药。原本媚心恰可以克制蛊毒,二者相安无事。现在,母蛊因失了子蛊,狂性大发,媚心已经克制不了蛊毒了,若再解了媚心之毒,蛊毒更无克制之物,不啻于雪上加霜。

而蛊毒的解药,本应一月一粒,这一天一夜,已经用了十多粒,还余下十几粒,不知能支撑几时,更不知,吃这么多药,会不会反而加重毒性。

青桐左思右想,不敢擅自给韦昕用药。

此时韦昕刚服下药丸,安静了许多。

青桐绞了温水帕子替他擦去方才的汗,又抽出他的胳膊 ,待要擦拭,发现他的掌心紧握着,似了攥着什么东西。翻过他的手掌,一条大红络子自掌缝里散出来,连在腰间。

青桐明白,他定是握着在郾城买的那对白玉雕得交颈鸳鸯。不禁眼圈又红了,若夫人真的出事,大人也决计好不了。还是尽快想法找到夫人才是,活要见人,死也要……青桐不敢再想下去。

☆、雪中人

夜色初至,星辰未起。准许韦昕辞官的圣旨到了,景德帝亲笔写了一堆歌功颂德的话,赐下金银良田若干。

青桐看着明黄色的锦缎,想:若这圣旨早两天下来,大人该是多么开心。

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景德帝若不是亲眼见到大人病入膏肓的样子,怕也不会真的放大人走。

圣旨虽然来得有点晚,可有总胜过没有。

何况,自圣旨下来,韦府就清静了许多,昨日登门探病的官员排成了长队,今日竟一个都没见。

官场就是如此,人未走,茶已凉。

青桐遣散了大半护院小厮,让人把前两进的院子都锁了,正门也落了锁,只余一个角门一个侧门供人进出。

人少了,杨怀瑜布置的机关显得重要起来。

青梧每夜会带人巡视,察看是否有可疑迹象。

青桐则守着书房门口,整夜熬药。

韦昕的热已经退了,咳嗽也不像起初那样来势凶猛。只是,始终昏迷不醒,即使是青桐喂他喝药或者喝粥,他的眼睛也是闭着,不曾睁开过。

墨发一寸寸斑白,容颜一日日消瘦,气息一点点虚无。

青桐抱着他,替他换衣时,感觉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轻,轻的快要没有了分量。

可是他的手始终握着那对交颈鸳鸯,从没松开过。

当天空飞走了最后一只南归雁,当树梢落下最后一片枯叶,两辆毫不起眼的平头黑盖马车自韦府侧门驶出,悄悄出了城。

偶尔经过韦府的路人会不经意地发现,一把大铜锁挂在了门上,而韦府已多日没有人出动了。

寒风起,雪花飘。

景德四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下了整整三日,这天终于放了晴。

德州城内有一座小小的独门宅院,院子里植了一株老松树,厚厚的积雪下隐约可见黛青色的松针。枝桠间有冰棱垂下来,冬阳暖暖地照射上去,冰棱晶莹透亮,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杨怀瑜呆呆地站在树前已是许久。她身上披了件镶白狐毛的灰鼠皮袄,露出里面石榴红的刻丝褙子,褙子的领口处用金线绣着柿蒂纹。墨发绾成堕马髻,上面只插了一对极普通的银簪。

风吹过,吹散积雪无数,扑簌簌落在她的发梢,肩头。

突然就想起韦府的那片松林。

漫天飞雪中,韦昕身披狐皮斗篷,撑着描了工笔山水画的伞,浅浅笑着,“雪下了三日,我等了姑娘三日。”

她迷失在他清贵的笑容里,几乎不能成语。

又想起极乐坊门前那两盏朦胧迷离的宫灯。

白雪皑皑里,马车辚辚驶近,车厢里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手,攥紧她的腕,“进来。”

她跌坐于他温暖的怀抱中,贪恋淡淡竹香。

还是雪夜,白雪映着月光。

她痴痴望着书房昏黄的灯光和灯光下那个修长的身影。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他若有若无的笑容,“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在他清冷的目光里,她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一幕一幕的情形,走马灯般闪过她的脑海。

去年的冬天,那些有雪有他的日子,那些酸涩无比的夜晚,如今想起来,都是甜蜜。

遥远得无法触及的甜蜜。

真实得难以忘却的甜蜜。

在德州已待了月余。

南宫逸说的没错,给他一副银簪,不出半月,他能还她十副。

一只手镯给了南宫逸,一个月,换了这座宅院。

杨怀瑜不关心钱财是如何得来的。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养好身子,回盛京。

上次晕倒,她病了近十天。

本来是恨着南宫逸的,恨他自作主张替自己取蛊。

可泪眼朦胧里,她看到雪白头发的他笨手笨脚地熬粥煎药,看到他低声下气地求她吃饭,看到他日夜不休地守在她的床前。

心,一丝丝软了。

无论如何,他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也是这个世上,唯一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她的祖父。

挣扎着爬起来,哀怨地看着他,“祖父,子蛊没了,韦昕体内的母蛊无法可解。若他不在了,孙女也是不能独活的。”

南宫逸端着汤药的手微微一颤,药汁溅在枯瘦的手上,不疼,却真是难受啊。

他不在乎那个空长着一副好皮囊的孙女婿是死是活,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孙女。子蛊虽然于她无损,可体内有蛊,她就不能受孕,一辈子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他身体极好,再活几十年没有问题。他想报了仇之后,能够有机会抱抱重孙。重孙姓韦还是姓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身上留着南宫家的血,就是他嫡亲的重孙子。

只是,看杨怀瑜的样子,若是没了姓韦的,他恐怕一辈子都抱不上重孙了。

那夜,他点了杨怀瑜的睡穴,将她安顿好,去了盛京。走了一日一夜才回来,韦府空了的事,他没敢告诉杨怀瑜,只淡淡地说:“想去盛京,总得养好了身子。你这副样子,去了又能做什么?”

这话果然入了杨怀瑜的耳,她的身子一天好过一天,甚至比昔日更健壮些。

隔着窗子,南宫逸看着站在树下静立不动的杨怀瑜,不由叹了口气,推门出去,“西月,别站太久,当心风寒。”

杨怀瑜本能地点头,眼中还留着软软的柔情——陷入情网中的女孩子独有的那种软软的柔情。

南宫逸有些恍惚,隐约记起许多年前,柔儿恬淡地对着他笑,在她细弯的眉眼里,他也曾见过这样的深情。只是那个时候,他忙于家族的生意事务,总以为来日方长,并未放在心上。

不曾想,红袖添香的日子如此短暂,一个人独活的日子却如此漫长。宁静的夜里,看着满天星光,听着满山风声,无数次想起柔儿,才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多点心思用在柔儿身上。

南宫逸突然改变了想法,不愿让唯一的孙女再重复自己的老路。既然,她的幸福近在咫尺,何必一定要她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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