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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78)

时近正午,秋日暖阳透过薄纱糊的窗子照在南宫逸头上,银白的头发犹如镶了一道金边熠熠闪着光辉。他的肤色比先前黑了些,不再苍白得近似透明,容颜仍是苍老,神情里却带着浅浅的温柔,俨然是位慈祥的老人。

杨怀瑜叹了口气,心里生出些许亲近之意,可到底顾忌他痴狂的病根,不敢太过靠近,仍远远地道:“你不是说去德州吗,何时动身?”

南宫逸望着她,目光露出几分恳切,“西月,你还不曾唤我一声祖父。”

杨怀瑜虽恨他掳走自己,又受奔波劳顿之苦,可到底血缘天性泯灭不了,遂犹犹豫豫地唤了声“祖父。”

声音极低,可南宫逸耳力好,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仰头哈哈大笑,甚是欢愉。

相处这半个多月,杨怀瑜还不曾见他如此开心过。

南宫逸上前牵住杨怀瑜的手,道:“走,乖孙女,祖父带你去报仇。”

杨怀瑜挣了几下没有挣脱,索性便由他牵着了。

自此,南宫逸就像转了性子一般,再没发过狂。吃饭时依然谨慎,要么去买包子烧饼,要么就等杨怀瑜动了筷子再吃,反正对别人端来的饭菜仍有戒心。夜里不再非要宿在庙里或者野外,倒是迁就着杨怀瑜住客栈,尽管仍是醒着的时候多,睡的时候少。

杨怀瑜在裁缝铺买了两身新衣,趁他心情不错的时候,让他换上。又替他梳发,将满头乱发梳成发髻,用竹簪别在头顶。这样一打扮,南宫逸便如脱胎换骨般,很是带了些仙风道骨的气度。

这日,两人用过晚饭。南宫逸照例督促杨怀瑜练功。

待杨怀瑜打坐完,南宫逸皱起眉头,“这已是第七日,按理该有个飞跃,你怎生一点长进都没有?”

杨怀瑜惭愧地说:“或许是我天资太差,领悟不了。”

南宫逸摇头道:“我的孙女,怎会天资不好?”言语中极为自得,顺势捉过她的手,伸指搭在脉搏处。

杨怀瑜知他在探她内息,也不甚在意,心里倒是暗自嘀咕:以往生病,大夫大多是悬丝诊脉,南宫逸想必没这个本事。

南宫逸奇怪地“咦“了一声,神情变得凝重。

杨怀瑜莫名地有些不安,问:“祖父,可有不妥?”

南宫逸狐疑道:“你的体内似是有蛊。”

杨怀瑜松了口气,笑道:“是子母蛊中的子蛊,不妨事。”

南宫逸摇头,“怎会不妨事,有它在,你的气息不能畅通,功夫自然无法精进。”一边说,一边催动内力。

杨怀瑜只觉得气血翻涌,胸口似有东西蠕动,痒得难受。南宫逸拉开她的衣领,只见雪白的肌肤下面,隐约可见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活物。南宫逸拔下竹簪,以簪为剑,就要划下去。

杨怀瑜伸手去掩衣衫,“不,不要取出来。”

哪知南宫逸动作极快,一手按住杨怀瑜防止她乱动,另一手已运气于簪,剑气划破了肌肤,黑物蠕动着钻出来,落在地上。南宫逸当即踏上一脚,子蛊顿时成为泥酱。

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杨怀瑜浑身冰凉,四肢发抖,韦昕的蛊毒还要她的血来解,她将子蛊取了出来,韦昕怎么办?

一时迷失心窍,“呀“一声,晕了过去。

几乎同时,千里之外的盛京。

韦昕正埋头写着什么,突然胸口一阵钻心的剧痛,似有什么东西欲破肤而出。韦昕情知不好,一时心急,“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青桐见状不好,急忙上前。

韦昕脸色灰白,强挣扎着擦去唇角血迹,问:“可有夫人的消息?”

青桐答:“昨日得到的信,夫人与那怪人在青州出现过。”

韦昕神情黯淡,右手狠命压着胸口,“这里突然痛得厉害。”话音未落,便是剧烈的咳嗽。

一咳竟是停不下,直咳得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韦昕死命闭着嘴,牙齿咬破了下唇,一抹鲜血自唇角缓缓淌下。

青桐看着艳红映衬下愈加苍白的肌肤,急中生智,取来丸药服侍韦昕服下。

一丸服下,母蛊消停了许多。青桐忙扶韦昕到罗汉榻上躺好。

韦昕双目微阖,低低道:“我感受不到夫人。”

青桐安慰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大人……”话音未落,只见韦昕眼角滑下一滴清泪,瞬即没入衣衫。

青桐大惊,近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人流泪。他急急地说:“属下再多派人去打听,一定将夫人带回来。”

韦昕毫无表情,似是睡了一般。可青桐知道自家的大人并没有睡,大人素来性情淡泊,他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流露不安。

青桐凝视片刻面前绝美却苍白的脸,悄悄走了出去。

夜里,韦昕突然发起热来,咳嗽更是几乎彻夜未停。青桐心急如焚,大人虽因体内有蛊而略显单薄,其实幼年在主母的调理下,底子却是好的,甚少生病。

这一次病却是来势汹汹,高热不退,咳嗽不止,水米不进。

青桐无奈,连夜让杜离请太医来。

太医姓冯,望闻问切半天,捋着泛白的羊角胡子,一句话没说走了。

不久,又来了王、周两位太医,切了半天脉,面面相觑一番,亦是不说话,便向外走。

青桐急了,扑通一声跪在两位太医面前,“我家大人如何?”

王太医含糊道:“已病入膏肓……及早准备后事吧。”

青桐猛地站起来,骂道:“狗屁!准备什么后事,你们才要回去准备后事呢。庸医,庸医!”扬手将两人推了出去,也不顾两位太医在门外骂些什么,直跑进屋里。

韦昕咳得天昏地暗,脸色发青,眼却不曾睁一下。

青桐红了眼,将药丸尽数取来,想了想,在韦昕耳边道:“大人,这是夫人亲自熬得药,用夫人的血泡了。大人别辜负夫人的心。”说罢,塞了三粒到韦昕嘴里。

韦昕牙关紧咬。

青桐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韦昕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将药丸咽了下去。

青桐故技重施,取来一碗粥,试图喂给他。

韦昕却再也没张开口。

第二日晌午,景德帝来探病。

青桐跪地不起,“皇上,救救我家大人吧。”

景德帝看着韦昕苍白的脸,青紫的唇,听着他胸口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半晌,才喃喃道:“太医说,心病还要心药医,寻常的药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你家大人到底有什么心事?”

青桐泣道:“我家大人生性淡泊,除国事外,并不曾为别事上心。昨日生病前还在写折子。”起身将喷了鲜血的奏折递给景德帝。

奏折上的血早已凝固成了黑褐色,看上去仍是怵目惊心。

折子上是密密麻麻的清瘦的柳体字,写的是减少公侯王族赐田,补贴农户耕地等事。

景德帝一遍遍摸着折子,似乎要将斑驳的血迹抠去一般。终于低声道:“让人去宫里取药,若韦大人醒了,告诉他朕准许他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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