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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24)

如今细细想来,无论丰宜的刺杀之举还是朱信的谋利之道,无疑都是在将姑娘逼上险境。

月影吓得脑门沁出一片细汗,脸色也有些煞白。恰此时,门口传来“剥剥”的叩门声,采芹推门而入,回道:“姑娘,外头来了个女客,说是姑娘让她带茶来,在垂花门等着。”

杨怀瑜收了信笺,说:“把人带来吧。”

月影趁机告退下去,恰与来人对了个正着。

那女客容貌清丽,步履轻盈,神情却极为冷淡,一张脸跟冰块雕出来似的。

见了杨怀瑜,女客并未施礼,冷冰冰地看着她,甚是无礼。杨怀瑜毫不在意,只顾看着面前摊开的玉簪花样子,这还是早晨采芹想替她绣条丝帕,特地拿来让她选的。以前她的帕子均是十一瓣倒座莲花花样,如今都不能用了。杨怀瑜想起韦昕派人送来的那两条帕子,神情便有些恍惚。

女客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不错,姑娘好定力。”

杨怀瑜慢慢抬起头来,浅浅一笑,“你身上没有杀气。何况你若动手,我虽然未必打得过你,可逃命总是没问题。”

女客左手一翻亮出印信,“我是青楠。我家大人吩咐我给姑娘带句话,盛京的事,姑娘放心,他都处理好了。至于郾城这边,姑娘若没事,还请早日回京。我家大人请姑娘在……”青楠满脸通红,顿了一下,才又道:“我家大人请姑娘在极乐坊听曲子。”

杨怀瑜“呵呵”笑道:“这个好说,只要你家大人亲自弹琴就行。”

“休得羞辱我家大人!”青楠气极,手中短刀便向杨怀瑜刺来。

杨怀瑜侧身躲开,叫道:“采芹,送客。”

未等采芹答应,青楠折身就走,头都没回一下。

见青楠出了门,杨怀瑜重新坐下,不由地想,“韦昕说都处理好了,他是怎样处理的?”

盛京,御书房内,暖意融融。

景德帝看着身穿素白锦袍斜靠在软椅上的韦昕,细细打量了一会,问:“如此说来,这枫霜阁与锦祥之间还是爱卿牵得线?”

韦昕捧着温热的青瓷茶碗,微翘起兰花指,摇摇头,待啜了一口宫内特有的雪山红芒,才答道:“牵线倒是没有,只不过给他们指了条路子,想发财就得搭上江大人。”

景德帝点点头,“难怪他们这么大胆子,却原来是爱卿在撑腰。”

韦昕笑得有点赖皮,“微臣不也是靠皇上撑腰吗?”这一笑,韦昕眉眼闪着光彩,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明艳不可方物。

虽然看多了韦昕的面容,景德帝还是愣了片刻,才关切地问:“爱卿脸色看不错,宿疾应该痊愈了吧?”

韦昕“砰”一声放下茶碗,双膝跪地,“臣谢皇上恩典,若非皇上每月赐药,臣,臣恐怕早是隔世之人。”

景德帝连忙起身搀扶,“爱卿快请起。这几年,爱卿为朕,为万晋王朝也受了不少委屈。”

韦昕复坐下,正色道:“臣食皇上俸禄,理应为皇上解忧,为黎民造福。臣不委屈。”

“既然不委屈,爱卿还得再辅佐朕几年才行。”

韦昕无奈地答:“臣遵旨!”似是极不情愿。

景德帝面上有丝愧色,“朕知道爱卿为难,只是目前的境况若爱卿不再,朕实在难为。不过朕替爱卿找了个帮手,有些事,爱卿就不必亲力亲为了。”说罢,挥挥手,身旁伺候的小太监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门口出现一个青色的身影——

那人趋步上前,伏倒在地,“臣萧如是叩见皇上。”声音清亮爽朗,一听便让人心生好感。

景德帝挥袖虚扶,“平身。”

萧如是谢恩起身,又作势给韦昕施礼。

韦昕并未劝阻,只笑,“你我同朝为官,无需多礼。”

萧如是尚未弯下的腰,立刻挺得笔直,就势坐在了皇上右侧,恰与韦昕相对。

韦昕便趁机把他打量了个仔细,只见他发如乌缎,鬓似刀裁,俊俏里带着几分冷肃,可这样一张冷脸上却偏偏长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硬生生抵消了冷肃,反增添了三分风流。一身缀着鹭鸶补子的青色官服,又平白使他多了些庄重高贵。

又是个谜一般的人物。

如果说,百官之中,还有谁让韦昕看不透的话,除了杨重运就是眼前的萧如是了。杨重运是因为长年浸润在官场里,养成了泰山崩而行色不变的泰然;而这个萧如是,身上则带了太多特点,让人一眼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景德帝见两人坐定,欠身对韦昕道:“萧爱卿聪明能干,但阅历尚浅,只要爱卿指点一二,定能成为爱卿的得力帮手。如此,爱卿就无需太过劳累了。”

景德帝此番言行,用意极深。

其一,他欠身朝向韦昕,看着跟韦昕很是密切,可话语却都是夸奖萧如是的。如此不偏不倚,巧妙地平衡了臣子间的关系。

其二,韦昕先前跟景德帝谈到南宫祖屋的地下宫殿,话中透露,南宫的宝藏可能尽数用于地宫了。按两人约定,若韦昕找到了宝藏,就可辞官归乡。景德帝不愿放他走,拿话将住了他,可终归不想被人认为自己言而无信。这番话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只要韦昕把萧如是培养起来,那么他就有希望解甲归田。

其三,是说给萧如是听的,只要他好好干,来日便可代替韦昕之位。

这番话的言外之意,韦昕猜到了,萧如是也猜到了。

出了御书房,两人一前一后往文华殿走。拐过墙角,韦昕停下步子,懒洋洋地问:“萧大人在翰林院做了什么,怎么就让皇上看中了?”

萧如是眯起桃花眼,回答:“都是分内之事,诸如修史撰文经筵侍讲之类。不过,前几日,下官跟皇上提起,万晋王朝已有百年,不如编撰一本《太祖皇帝传》,以名垂后世万古流芳,皇上立马答应,还道韦大人学识渊博定有好建议。”

韦昕挑挑眉,“萧大人提议甚好,此事宜早不宜晚,索性这半年,萧大人就全力做此事,其余诸事就不必管了。”

说罢,催促杜离,去请林淮扬喝茶。

萧如是看着韦昕远去的修长身影,桃花眼更弯了几分。

林淮扬并未在五军都督府,听说去了顺天府。韦昕颇觉无趣,借口身子不适,早早退衙回了家。

杜离见他面色不虞,早早吩咐人沏了上好的云峰茶候着。韦昕没喝茶,披了青莲色灰鼠皮斗篷来到花园里。

韦府只种草木不种花,虽是深秋,因有大片苍松翠柏,所以花园里仍是郁郁葱葱,生机一片。月湖上的残荷已尽数拔去,湖面平如镜。

中秋那夜,就在此处,黑衣人自树后出来,悠然道:“首辅大人好气度,好兴致。”

彼时,皓月当空,清辉万里,他清楚地看到了黑衣人垂在身侧的手,白皙纤巧。绝对不会是练剑的男子的手。

竹篱茅舍里,白纱后面伸出来一双素手托着茶盏,玉指尖尖,蔻丹未施。那一刻他的心里隐约有了某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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