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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20)

当年罗文风与南宫城之事,他知道多少?

望江楼上,他又看出了什么?

他的这张拜帖是为了杨重运还是她?其实若想仕途亨通,走韦昕的路子更便捷,尤其罗家又不缺银子。

杨怀瑜懒得再想,吩咐采芹将拜帖收了起来 。

一夜秋风吹残柳,杨怀瑜睡得很不安稳,好不容易迷糊过去,朦朦胧胧中被说话声吵醒。

却是杨忠来回事,魏知府替韦大人洗尘接风,遍邀郾城达官显贵社会名流。因魏半农是杨重运门生,特特地送来请柬,请杨二姑娘赴宴。

这种场合,大多是夫人太太展现衣饰夸耀财富,千金小姐们吟诗作词比拼才华。杨怀瑜对比富斗才论人是非不感兴趣,便打算让杨忠届时送礼过去全了礼数也就罢了。

杨忠走了不大时候,月影急匆匆地进来,说昨夜韦昕以扫寇为名,向河南都指挥使借兵七千连夜清剿白鹤山。

杨怀瑜猛然想起昨天韦昕说的话,“你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我却不会错失我的机会。”她放过了他,他却有了借口清除南宫族人。

首辅大人赏枫时被流寇所惊,本就是个极好的理由。而且,他更可趁势清理南宫遗址。或许南宫家的秘密就在废墟之下。

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他在废墟上就想出这么个好计策了吧,所以才会那样说,所以急不可耐地现了行迹,以首辅身份堂而皇之地进入郾城。

杨怀瑜心里一紧,双手无意识地交握在一起,十指煞白,指甲深陷进肉里。终究是自己心软酿成大错。枫林里的面具人替她守护了家园,她却断送了他们的命。

☆、千般乱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已是深秋,园中枯草上落了层白霜,像是洒了满地薄雪。紫藤架上残留着一片枯叶,颤抖在萧瑟的秋风里,孤立无依。

杨怀瑜盯着这片枯叶看了半天,终于伸出手去,叶子早已酥脆,轻轻一捏,顿成碎片,飘散在秋风里。

正如此刻她的心,敏感又脆弱,经不起丝毫碰触。

晌午,盛京传来另一个坏消息——绿纹好几日联系不上,可能暴露了。

杨怀瑜顿时有些头大,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她需要随时了解韦昕的行踪。若绿纹真的暴露了身份,依韦昕缜密的心思,想再安插人怕是比登天都难。

只是,自她离京到郾城那日起,就没有给绿纹下过指令。绿纹又怎会大意得露出破绽来呢?

“你猜,我是怎样看出你的身份的?”青梧将食盒放在地上,起身点燃了韦府地牢墙壁上的灯烛。

墙角坐着一位绿衣女子,手脚均被锁链捆着,俏丽的脸上毫无血色。听了青梧的话,她微愣,却是没有开口。

青梧熄灭火褶子,低低道:“那日我往偏院,恰见张管事在骂人,因为秋凉失手翻了木盆,刚洗的衣服洒了一地。秋凉说,她实在端不动那么多衣服。”

“我记得你初进府也是秋凉这般大,也是负责洗衣服。那个时候常常见你端着木盆去晾衣服,嘴里哼着小曲,很快乐的样子。张管事常夸你勤快,洗完衣服又去扫地,片刻都不闲着。”

绿纹心头一震,她明白自己哪里出纰漏了。

“若非我亲自试了试,还真不知道一盆湿衣服的重量。你要不是身有功夫,怎会毫不费力地端起那么沉的木盆。”

绿纹不屑地笑,“我出身猎户,会点拳脚功夫算什么。你说,我在府里可曾做过半件对大人不利的事?你凭什么怀疑我另有企图,诬陷我是别人安插的眼线?”

青梧挑亮烛芯,看到地上绿纹倔强的神色,没来由地心里一痛,“你既然会功夫,四年前为何任凭那贼人欺辱你,毫不反抗?你既然没做亏心事,中秋那夜,为何府里的侍卫醉倒了大半?当年我就不该救你,不该求大人收留你,更不该——”

青梧顿住,不该如何继续。

曾经,他真的以为她是真心对他好,也真心实意地想照顾她。

却不料,她自始至终都在欺骗他,在利用他。

他恨恨地托起绿纹的下巴,“我知道你喜欢莲花,衣裙也多以莲花为饰。其实莲花是你们的暗记,对不对?天下的事情就是那么巧,若不是我见到另一朵相似的莲花,怎能想到其中的奥妙。你想不想知道,我在哪里见到了同样的莲花?”

绿纹倔强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这是两朵一模一样的莲花,十一片花瓣,花芯朝下。

韦昕对着秋阳细细打量着手里的帕子。一条是白色细棉布的,角上绣着朵绿莲,看得出来刺绣的人技艺很好,莲花栩栩如生,极为好看。另一条则是白色绢纱的,角上绣着朵白莲,帕子正中写着四个簪花小楷——后会有期。

细棉布帕子是绿纹的,绢纱帕子则是竹林寺杨怀瑜留下的。昨天夜里青梧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郾城。

其实帕子上绣莲花并不稀奇,稀奇得是两朵莲花一模一样。十一片花瓣的莲花,他还不曾见过。

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会心有灵犀地在帕子上绣同样奇怪的莲花。

唯一的解释就是十一瓣倒坐莲花是她们彼此辨识的标记。

绿纹进府近四年。四年前杨怀瑜才十岁,十岁的孩子就有此等心智。韦昕自忖自己做不到,也不相信杨怀瑜会做到。

那么是谁安排的?

韦昕端起手边的天青色旧窑茶盅,茶盅里舒展着四五片翠绿的茶叶,茶汤碧绿澄清,袅袅散着热气。

书桌旁放着景泰蓝双耳香炉,有淡淡的明庭香飘散而出。

窗下生着暖炉,炉内炭火正旺,阻挡了深秋的寒意。

“大人,您要的河南布政使司辖区图。”青桐推门进来,惊醒了呆愣中的韦昕。

韦昕蓦地想起杨怀瑜的话,“……生气时会发呆,开心了会写字……”说话时,她的柳眉微挑,薄唇轻扬,温婉中透着灵动。

其实,有些时候,没有生气,他还是会发呆。

就如,方才,偶然想到了某个人。

韦昕摇摇头,摊开面前的地图。

“大人真的想另改河道?”青桐看着他的手指在几处河流间游移,疑惑地问。

“疏通望江只是治标不治本,空耗人力财力。白水河距望江二十余里,其下游地势低,河水急,泥沙不存,若将望江改道此处,或可一劳永逸。”

青桐有些犹豫,“河水流向乃上天注定,擅自改道恐降天灾。”

韦昕的手停了下来,复将地图卷好,插在旁边的字画筒里,“去打听打听,杨姑娘是否去魏家赴宴。”

青桐答应着,又问:“绿纹怎么办?”

“让人好好看着,等我回去再审。”

“是。”青桐转身走了出去。

韦昕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对着阳光,他轻轻展开一卷画轴。

落花时节,西子湖畔,白衣男子衣带当风临湖而立,青白的长指,扣一支微翠洞箫,谪仙般的容颜清贵温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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