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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19)

她回过头。

韦昕优雅地站在夕阳下,苍白的脸上带着浅浅笑容,眸中映着漫天霞光。

这样浅笑如玉清贵无暇的韦大人。

风微起。

清冽的竹香幽幽入鼻,淡淡地,带着些怆然。

杨怀瑜突然就想起那个飘雪的夜晚,那个给过她温暖让她心动的贵公子。

静寂无声。

月影在看她,目光焦急;韦昕在看她,气定神闲;黑衣人在看她,神色戒备;面具人在看她,神情决然。

大家都等着她做出决定。

可她没有选择,她的情告诉她,她不愿;她的心告诉她,她不舍;就连理智也明确地说,不要,不要!

杨怀瑜低下头,颓然地将软剑收回,走到月影面前,眼里露出哀求,“我想回家了。”

月影的眼中闪过奇异的光彩,他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好,这就走。”

再也不管身后的目光,再也不顾脚下的瓦砾。

就如孩童时,他牵着她的手缓慢、坚定、旁若无人地走。

辚辚的马车声由远及近,停在他们身旁。

熟悉的声音自车内传出来,“你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我却不会错失我的机会。”一贯的低柔温和,却毫无感情。

杨怀瑜一顿,尚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马车已绝尘而去。

“月影,我累了,走不动。”她凄楚地看着他。

月影低□,“我背你。”

后颈处有温热的湿意,月影真切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战抖。

“月影,我喜欢他。”

“我知道。”

“月影,我下不了手。”

“我明白。”

“月影,我很怕。我不想当杨家姑娘,也不想做南宫后人,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好不好?”

月影停住脚步,放下她,凝视她的脸。杨怀瑜满脸泪水,黑眸染着泪意,如同浸过水的黑葡萄。月影轻叹一声,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

开心的是,自幼呵护的姑娘不再隐藏她的情绪。

难过的是,命中注定,姑娘的这段情,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晚霞,夕阳,五彩斑斓的云。

黄昏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光,尤其这种美因着即将消失,格外带了一种震撼人心的悲凉。

空寂的山路边,一匹黑马悠闲地啃着树上的叶子。

黑马旁,坐着一位黑衣男子。

男子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少女,少女似乎刚哭过,略显稚嫩的脸庞上还留着泪痕。

丰宜一行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风景——安详,静谧,仿佛周遭一切均不存在,世间只有这一马两人。

杨怀瑜是在马车单调的吱吱呀呀声里醒来的。

窗外隐约有说话声,似是丰宜在责备什么人,“姑娘年幼,你怎么也跟着糊涂?这□份泄露出去,以后如何安生。”

过了一会,听到月影的回答,“姑娘的手是干净的,还不曾沾过血。”

长长一声叹,好半天,丰宜才开口,“总是要沾血,早一天晚一天又如何?姑娘发过的誓,你不会忘了吧。”

黑暗里,杨怀瑜摸着自己的手,细软滑嫩,跟其他大家闺秀的手一样,没干过重活,连阳春水都没沾过。

姨娘很呵护她的手,即便是逼她练剑,也总是用软绸包了剑柄,不愿她的手磨糙了。

姨娘说:“你外祖母的神技,在娘这里算是没戏了,就指望着你传承下去。”

外祖母曾是一代侠盗,从南一路偷到北,进过皇宫,到过妓院,从未失手过。姨娘耳濡目染自然也会,可惜第一次出马就亏了本,东西没偷倒,却被别人偷走了心。

那个别人就是南宫诚。

有了杨怀瑜,丰姨娘虽然遗憾未能替南宫家生个男丁,可也欢喜,自己这一身没发挥好的技艺有了后继之人。

杨怀瑜的手,修长绵软。这样的手,是极灵巧的。

杨怀瑜果然没负她所望,三岁能纫绣花针,五岁可解九连环,七岁能打百样络子,九岁写得一手清丽的簪花小楷。

手已是巧了,还得练快,练稳,练准头。最好的方法就是筷子夹黄豆,先是单手拿筷,后来双手各拿一双筷子,最后是蒙着双眼,双手执筷,一堆黄豆半盏茶的工夫就进了笸箩。

可就是这双巧手,以后要染上血了。

当年的誓言,她记得很清楚。

她说,必穷一生之力,报仇雪恨,找到宝藏归还楚家,重振南宫世家,至死无憾。

三件事,一件都没完成,就要放弃吗?

马车缓缓停在城外,远远望去,城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大红锦缎直铺到一里开外。全副装备的皂役整齐地排在锦缎两侧,阻挡了无数好奇的视线。

身穿绣云雁补子朝服的新任知府魏半农带着十几位官员时而翘首期盼,时而低头踱步,仿佛甚是紧张。

杨怀瑜掀开窗帘问:“怎么回事?”

丰宜上前道:“听说内阁首辅韦大人来郾城视察,知府大人正准备迎接。”

正说着,锣声阵阵,由远及近,八人抬的官轿稳稳地落在锦缎上。便看到着大红朝服的身影优雅地下轿,抬头,精致的脸上缓缓绽出清俊的微笑。

许是大红朝服的辉映,或是大红灯笼的照射,那张本是苍白的脸看上去红润饱满,泛着晶莹的光泽。

杨怀瑜呆呆地盯着窗外,看着那个清瘦温雅又贵气逼人的身影慢慢在视线里消失,心里不晓得是什么感觉,有些失落,有些悲哀,还有些说不出的壮烈。

大红锦缎慢慢卷起,城墙上的灯笼次第熄灭,侍立的皂役悉数退去,城门又恢复成往日的清冷寂静。

马车悠悠地进了城门。

吃过晚饭,采芹呈上个纸匣子,说是一个叫罗源的书生送来的。

杨怀瑜不由讽刺,“短短几天,能够找到这里,也算有本事了。”打开来看,是张拜帖,送给杨重运的,上面写着无数溢美之词,不外是歌颂杨大人的两袖清风高风亮节,表述自己的满腔热血赤胆忠心。落款是安康罗源。

安康罗家!

终于找上门了吗?

杨怀瑜当然知道安康最有名望的乡绅就是罗家,丰姨娘就是罗家的女儿。

十六年前那个春天,时年十七岁的罗文凤仗着轻功高明,私闯南宫花园。

南宫花园植一片桃林,桃花正灿,南宫诚长身玉立,在树下读书。闻有异动,南宫诚袖风一卷,桃花缤纷如落雨,一点红影夹杂在风中,堪堪插在她的鬓间。

那一刻,罗文凤被漫天的桃花迷了眼。

走投无路时,罗文凤曾回罗家,掌家的大哥罗文伯沉着脸说:“你离家出走那日,罗家就不再有你这个伤风败俗的女儿。你走吧。”

罗文凤亦是心高气傲的主,转身便走,再也没有回头,也再不用罗姓。

不曾想,十五年后,罗家的人竟找上门来。

杨怀瑜神态酷似南宫诚,可容貌却像了罗文凤七分。

马车上仓促一瞥,罗源是否联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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