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韦典就是他的先人了。
这世界还真是小。
杨怀瑜问:“韦大人前来是想为楚家抱不平还是觉得韦家抚养楚家后人也该分一杯羹呢?”
“都不是,我是为我自己。”韦昕轻呼一口气,指着对岸,挑眉问:“怎么,姑娘不肯赏光?”
杨怀瑜笑意盈盈地说:“韦大人文采斐然,能与大人同游,妾身之幸。”
月影站在轿边,远远地看着水坝上相谈甚欢的人影,男的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女的蓝袄白裙丰姿绰约,相向而立,俨然一对璧人。
杨怀瑜走下台阶,打发走轿夫,上了韦昕的马车。月影仍是骑马随着。
马车是特制的,车壁夹了铁板。车厢很宽,足有她常坐的马车的两倍宽。可是面对着靠在雪青色金线绣牡丹条枕上的韦昕,杨怀瑜还是觉得空间狭窄逼仄,手足无措。
韦昕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带着探究,默默打量着她。她垂首坐着,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人淡如菊,端庄素雅。
不晓得为什么,韦昕发现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可仔细想想,却毫无印象。他自嘲地笑笑,自己的记性向来很好,若见过怎会不记得?摇摇头,问道:“听说南宫祖屋闹鬼,杨姑娘可有耳闻?”
“听下人谈到过,”杨怀瑜抬起眼眸,“不过即便有鬼怪,他们见了韦大人也惟恐躲避不及吧。”
韦昕是宣泰年间的状元郎,据说状元郎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鬼神近之不得。
韦昕“呵呵”两声,意有所指地说:“鬼我倒是不怕,就怕有人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杨怀瑜顿时心中一凛!
马车缓缓停下来。一大片残砖断垣出现在眼前。
丈余宽的门楼断成两截,青石上精致而繁复的雕花清晰可见。进门是条青石甬路,砖石缝里长满了杂草。路旁两颗焦黑的枫树上,爬着叶子早已枯黄的藤萝。树下躺着半块烧焦的花梨木牌匾,隐约可以认出上面硕大的草书“南”字。
再往远处,凭着痕迹能够看出这里曾有的建筑——弯曲的回廊,玲珑的亭台,雕花的围墙,峻峭的假山,粗大的落地柱,飘满枯叶的月湖。可以想见,曾经这里是怎样一番繁华景象。
杨怀瑜出神地看着被烟熏黑了的断墙,黑炭般的门窗,地上随处可见的横梁。她的心底涌上一股奇异的情绪,悲凉而沉重。
南宫世家,这里住过一些怎样的人?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南宫世家占地一百六十亩,有房舍四百五十间,花费白银四十万两,历时五年才修成。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当时南宫府内计有五百余人不知去向。”
杨怀瑜俯身摘下一朵野菊,叹道:“韦大人竟知道得如此详细?”
秋日的风带着几分萧瑟凉凉地吹来,乱了他的发梢,他的眼神苍凉茫远,“这些珍宝是楚云天一生戎马所得,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皇上对宝藏也极有兴趣。”
“如今南宫家已是家破人亡,韦大人又向何处寻藏宝图?”
韦昕尚未来得及回答,只觉风声响动,一柄长剑迎面刺来 ……
韦昕大惊,欲闪身躲避,怎奈身形不如剑快,眼瞅着剑尖逼近他的眉心,恰此时,突然有人拉了他一把,剑锋自脸旁堪堪略过。
电光火石间,月影右手舞剑,拦住了黑衣蒙面人的偷袭,左手顺势将杨怀瑜护在身后。杨怀瑜松开拉着韦昕衣袖的手,见青桐已与另两个黑衣人缠斗在一处。
黑衣人招式奇特,尽数朝杨怀瑜使来。月影勉力阻挡。杨怀瑜见黑衣人剑法虽凌厉,却并无杀气,心里隐隐有了计较,偷眼向韦昕望去。韦昕神色平静地望着远处的一片桃林,不晓得在想什么?
不大工夫,月影与黑衣人已过了上百招。黑衣人见久战不下,渐生退意,出手已不若方才那般迅疾。月影刚舒一口气,却看见又有十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逼近自己。
那些人清一色黑色劲装,黑色皂靴,手持长剑,与先前那些黑衣蒙面人不同的是,他们头上都戴着骇人的假面具,有的是钟馗像,有的是黑无常,有的是马面鬼,各不相同。
想必他们就是传说中的鬼了。
杨怀瑜本能地看向韦昕,韦昕也是一脸疑惑。
很显然,先前的黑衣人是韦昕安排的,目的是逼她出手。可后来的那些人是谁?
他们个个身手矫健,招数虽无章法,可出手极为狠辣,配合也很默契,似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青桐已受了好几处剑伤,渐渐不支。月影以一敌三,败相已露。
面具人逐渐向杨怀瑜站立之处挪来。
杨怀瑜心一横,从袖袋里掏出一枚袖箭掷了出去,袖箭呼啸着升空,爆出滚滚黑烟。面具人知是放出的信号,攻势更紧,便有两人趁机偷袭杨怀瑜。
月影见情势紧急,一声清啸,剑华暴涨,生生将面前的“钟馗”击退两步,随即足尖一点,拦向袭击杨怀瑜的“牛头鬼”。“牛头鬼”矮身避开月影长剑,右足发力,踢往月影下盘。月影纵身避开,“白无常”却趁机拔剑刺向韦昕。
此时月影被“钟馗”与“牛头鬼”夹击,自顾无暇。青桐与黑衣人距离尚远,营救不及。
杨怀瑜见韦昕危急,欺步上前将他护在身后,右手按下腰间玉扣,“噌”得拔出一把软剑,刺向“白无常”。“白无常”忙回手自救。杨怀瑜紧逼一步,手腕挥动,软剑如吐信的毒蛇,招招刺向“白无常”要害。“白无常”看着剑光舞动,只是招架,却不还手。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裁云剑!”
激战嘎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杨怀瑜手中的软剑上。
软剑宽一寸,长三尺,剑刃轻薄,青光流动。秋风吹过,剑身微颤,发出清丽的剑吟。
正是南宫家世代相传的裁云剑!
☆、一念差
莫名停止的搏杀,热切激动的目光。
杨怀瑜突然明白过来,面具人是——南宫家的人。
南宫家虽被烧毁,可藏宝图一天没露面,就不断有人前来搜寻,其中就有放火之人。他们日夜守在这里,除掉一批又一批来寻宝的人,既可报仇,也避免了这处废墟被人肆意践踏。
南宫虽毁,尊严犹存,即便是遗址,也不容人践踏。
杨怀瑜心潮起伏,满肚子的话却说不出口,忽觉一道灼热的目光朝她看来。杨怀瑜凭着感觉回视过去,就见月影神情严肃,深沉的眼眸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杀了他”。
杀了韦昕!
这是最好的时机,己方人多,他方人少。
这是最好的选择,她不能将身份暴露出去,必须杀人灭口。
这是最好的地点,南宫废墟,人迹罕至,且大家都知道这里闹鬼。
这是最好的做法,釜底抽薪永除后患,从此再无人横生是非从中拦阻。
况且,摆明了他企图试探她才邀她过来赏枫,她借机杀他天经地义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