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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16)

比他想像得多很多。韦昕怔住,视线从她捧着茶杯的手,再度移到她的脸上。

她脂粉不施,钗环未戴,只在发间插了支很普通的银质簪子。

看上去稚气未脱,带着些楚楚可怜。

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竟如此诡计多端。

韦昕突然想起多年前韦善人教给他的一句话,不要以貌取人。

“妾身还没谢过大人的赠衣之情。无功受禄,妾身惭愧。”杨怀瑜闲闲一句,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身上所穿正是在顺发绸缎庄订制的湖绿色小袄。

韦昕脸上浮起暧昧的笑容,“你我既是未婚夫妻,何必如此客气?”接着反客为主,替杨怀瑜夹了一些菜,放在她面前瓷碟里,“牡丹燕菜,天下闻名,据说唐朝女帝极爱此菜。姑娘尝尝看。”

杨怀瑜的脸上迅速洇出一层绯色。她忙四下瞧了瞧,惟恐被人看见。

但凡年轻女子,在男子面前都会有三分羞怯三分矜持,更遑论面对这般风流出众的人物。

韦昕深谙女子心思,甜言蜜语脱口而出,“在下对姑娘仰慕已久,朝思暮想盼着相见,今日终于得偿夙愿,来,在下以茶代酒……”

杨怀瑜忙阻拦,“不劳大人动手,我自己会来。”

韦昕执意倒茶,“无妨,待你我成亲,我日日——”

话未说完,被堂间传来的叫好声打断。

杨怀瑜本能地望过去,一众生员簇拥着穿青衫的书生,那书生甩着折扇摇头吟哦:“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何人能对?”言语甚是自得。

周围之人,有的皱眉思索,有的低头推敲,也有的索性放弃,只等着别人来对。

杨怀瑜虽然不精于此,可也知道,此上联既含谐音又合情景,很是难得。

韦昕微微一笑,有心在杨怀瑜面前卖弄文才,朗声吟出下联,“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

书生不服气,续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韦昕亦续道:“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绝世,诗才绝世。”

对仗工整,亦合情景,赢得一片哗然叫好声。

不愧是状元出身,果然真有才华。杨怀瑜腹诽着,就看到书生款款朝这边走来。

两人恰恰对了个正眼,俱愣了一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进城时见到的那个骑驴的书生。

原来他是来参加赛诗会的生员,那日相遇应该是个偶然了。想到此,杨怀瑜略微放下心来。

书生只朝她点点头,便转向韦昕,拱手作揖,“在下罗源,听到兄台下联,深感叹服,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韦昕看一眼杨怀瑜,笑着回礼:“罗兄谬赞,不才彦章。”

罗源道:“小弟前来郾城,是想结交天下饱学之士,能够认识彦兄,实乃三生有幸。明日赛诗会再请教彦兄。”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这话貌似客气,稍琢磨就听出其中暗含的挑衅。

韦昕笑而不语,分明不愿答应。

杨怀瑜趁机煽风点火,“罗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彦公子不但文才风流,琴艺也是一绝。”说罢,招呼店小二,“取把瑶琴来。”

“彦”字咬得很重,韦昕知其意,只笑了笑。

罗源虽然不知杨怀瑜意欲何为,却也明白她在帮着自己,忙凑趣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一饱耳福?”

韦昕面上带笑,眸子却是一片阴寒,自古至今,只有卖艺之人才在酒肆弹琴。他若弹了,不啻于自降身份,与卖艺之人比肩。可若不弹,必定被人耻笑,以为他琴艺不佳,怕当众出丑。

青桐看出韦昕的犹豫,便去拦阻店小二。哪知方迈步,月影身形一晃挡在他面前。想过去,势必要动手,若动起手来,未免就暴露了大人的行迹。罗源见气氛不对,拱手告辞归座。店小二已将琴取了过来。

瞥见杨怀瑜一脸的笃定,韦昕浅笑开口,“让我弹琴不难,不过当初桃花宴,在下一曲值万两白银,不知姑娘肯出多少?”

杨怀瑜侧头看向月影。

月影自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过来。杨怀瑜接了,挑出两张放在桌上,“银子好说,我出一万两千两。彦公子意下如何?”

韦昕拿起银票仔细看了看,笑着念:“四海钱庄,全国通兑。”点点头,折好,放入怀中,说:“当日在下弹的是《佩兰》,承蒙姑娘错爱,今日也弹它吧。”

说罢,双手一伸,凝神静心,指下抹挑勾踢托劈打摘,琴音流淌而出,若九霄环佩,吸引了不少人想一探究竟。可青桐跟月影立在那里犹如两座门神,杀气逼人,吓得那些人不敢靠近,只远远听着。

琴声纯澈空净,琴意孤傲高洁。 如此平常的一把琴,能弹出这样高明的琴声,韦昕的技艺可见一斑。

一曲既罢,叫好声不绝于耳。

杨怀瑜抚掌赞叹,“好琴,好琴。”

不赞琴艺,倒夸瑶琴。

韦昕道:“此琴以杉木为面梓木为底,甚是普通,不知好在哪里?”

杨怀瑜指着琴面上一道细缝道:“就好在此处。琴乃木制,草木皆有心。情由心生,音自情来。此木有此缝,音色自然与众不同。再者,此缝独一无二,便是仿制也仿制不来。”说到此,展颜一笑。

浅笑时,她双唇微翘,柳眉上挑,眼眸里发射出耀人的光采,与适才的温婉截然不同,竟是分外生动亮目。

韦昕知她嘲讽自己摔印之举,心里气恼,面上却丝毫不露,“姑娘还想听何曲,在下可以通融些,一万两就行。”

杨怀瑜面不改色地又抽出一张银票重重地拍在桌上,“挑你拿手的随便弹吧。”神情极为倨傲。

她把大人当什么了?青桐一股火窜上来,方要阻止,琴声已然响起。

却是一曲青楼楚馆里流行的艳曲小调,琴声缠绵婉转如娇喘似低吟,杨怀瑜听得面红耳赤,抬头看向韦昕。却见他唇角带笑,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杨怀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高声赞叹道:“公子好技艺,要在极乐坊怕也算头牌了。”

声音传到四周,众人看向韦昕的眼光就透着几分了然与鄙夷。极乐坊是盛京有名的伶人馆,在郾城也有耳闻。

如此高贵清雅飘然出尘的人物,竟然是做清倌的。为了当上头牌,他必定在诗词歌赋上下了不少功夫吧。

韦昕似笑非笑地回答:“姑娘去得次数不多,对内情倒是很了解。”

她从未去过极乐坊,的确算是“次数不多”。

杨怀瑜愤怒地盯着他,隐约听到周围有人感叹世风日下。

如果视线能够杀人的话,韦昕的身上必然已是千疮百孔。

韦昕笑得云淡风轻,视线落在杨怀瑜交握的手上,手指修长,指节泛白,指甲修整的很整齐。

她的指甲并未留长,亦未涂蔻丹。

拂散柳絮白玉手,弹破桃花红指甲。

盛京女子以纤手红甲为美,极少人不留指甲,极少人不涂蔻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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