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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14)

皇上已经准了首辅大人的奏折,任魏半农为偃城知府,因孟兆年仍是病着,遂未另用,只重重赏了些财物。

杨怀瑜隐隐有些愧疚,若杨怀瑾知远嫁郾城的始作俑者是她,会不会恨她入骨?

行了七日,终至偃城城外。

时值黄昏,残阳斜照在凝脂栗红的护城河上,粼粼反射着金光。风中隐隐传来清越的晚钟声,城脚粗大的柳树肃穆地垂立着。

斑驳的城门,古老的城墙,高大的门楼。

杨怀瑜莫名地激动起来,这就是爹娘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

自进入郾城的那刻,杨怀瑜掀着窗帘的手就没有放下。相比盛京的繁华,郾城毫不逊色。街道两旁密布着各式店铺酒肆,青黛色的瓦檐在西天晚霞的辉映下犹如镀上了一层金光。街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马车紧挨着行人擦肩而过,伸手即可触到他们的衣衫。

其中就有一青衣书生骑着瘦驴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什么,见有车来,书生忙催驴躲避,恰恰对上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机警灵活,完全没有书呆子的迂腐。

杨怀瑜蓦地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啪”一下放下窗帘,闪身往里避了避。 杨怀瑾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刚才过去一个人,脸上的疤痕好可怕。”杨怀瑜顺嘴撒了个谎。

杨怀瑾并不疑心,仍心平气静地坐着,很是端庄秀丽。

晚霞渐渐退去,暮色层层笼罩上来,将天空染成幽蓝。

路上吵闹声渐行渐少,马车缓缓停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

杨怀瑜跟在杨怀瑾后面下了车,见门口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管家杨忠带着十几个婢女小厮垂着手立在两旁迎接。

行过礼,杨忠就指着一个四十多岁,身穿秋香色潞绸褙子的妇人说:“这是负责内院的陶妈妈,姑娘们有事就吩咐她”。

杨怀瑾点点头,两人跟着引路的丫鬟往内院走去。

杨家的这处宅子位于僻静的柳树胡同,五间三进。倒座割成书房和花厅,迎面是穿堂。 管家等下人住在第二进的耳房。第三进是正院,东北角树了个紫藤花架,花架下摆着两把藤椅,如今花期早过,只余几片萧瑟的枯叶在风中飘摆。西北角种了芭蕉、冬青和一株高过房檐的柳树。正中是间客厅,杨怀瑾选了东面两间,杨怀瑜住了西面两间。

甫进门,杨怀瑜愣了一下,恍惚中似乎回到了盛京杨府。

屋内陈设简单又别致,迎面是黑漆木方桌配两把黑漆木太师椅,椅上搭着墨绿色团花锦缎坐垫。墙边是黑漆妆台,边上摆着绣墩儿。后面则是拔步床,挂着姜黄色细葛布帐子,床上铺着雪青色仙鹤纹锦被。

靠窗边放了张长案,案上文房四宝摆设齐全。长案两旁各有一个高几,分别放着青花瓷花觚和圆肚镶珠香炉,有暗香袅袅散出。

整个屋子的布置与她在紫英苑的房间一般无二,只除了桌椅坐垫都是崭新的。

是谁这样用心,将她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她来郾城是启程前两天才决定的,短短几天就布置成这个样子,那人想必也非等闲之辈。

采芹俯在她耳边道:“房间是孟府的管事帮忙布置的,费了好几天功夫才把家具配齐。”

孟家,孟家跟杨家的关系何时如此密切了?

杨怀瑜换了床睡不踏实,索性披了大红刻丝的披风到外面走走。外间烛火摇曳,采芹与采薇靠着暖炉睡得正香。

星稀云稠,恰逢秋风徐起,夜凉如水。

一人在柳树旁静默伫立,见杨怀瑜自房内出来,他笑了笑,急步迎上前。

“怎么这种打扮?”杨怀瑜看到他身上的短衫有点意外。

丰宜笑道:“最近孟府事多,雇了几个临时打杂的,我在那里干活没顾上换。”

杨怀瑜点点头,环顾一下周围,视线落在柳树上。丰宜知其意,率先跃上树枝,选了个视野好的地方。

杨怀瑜随后跟上,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轻声问:“望江水坝如何?”

“开工已三日,往年此时河道都干了,因今年雨水多,河底泥泞且有积水,进度很慢。”借着微弱的星光,丰宜看到杨怀瑜神情倦怠,一缕秀发散落下来垂在腮边。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替她拂到耳后,手伸到半空又停下来,落在身旁的树枝上,“姑娘且放宽心,我们有人盯着,若有事随时会通知过来。”

杨怀瑜点点头,微笑里透着疲惫。

丰宜心里有丝丝的不舍。他心疼她,正是豆蔻年华好时光,却不得不背负这样的重担。

其实,他们相见的机会并不多,可每次看到她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相称的迷茫神情,他心里的某处地方就会酸酸软软地柔成一团水。

丰姨娘故去后,镜叔曾想过将丰宜安排在杨怀瑜身边做护卫。杨怀瑜拒绝了,堂堂杨家二姑娘养在深闺,轻易不出门,偶尔出去也是成群的婢女小厮跟着,谁人敢惹?

放丰宜在身边无所事事,可惜了他一身才华。镜叔听着在理,遂作罢。

可丰宜无论在哪里,牵挂她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

第二日一早,孟家派了两个婆子和六个小丫鬟来帮衬两天,说宅子才布置好,人手不够用,怕姑娘们受委屈。听语气,孟家对这处宅院的情况极为熟悉。

杨怀瑾带了两个陪房妈妈,六个陪嫁丫鬟。杨怀瑜则带了四个贴身使唤的丫鬟。

其实是够了,但孟家一番好意无法推脱,只得留了下来。分到杨怀瑜屋里的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一个叫柳枝,一个叫柳叶。柳叶是郾城本地人,言语机敏,很活泼的样子。

杨怀瑜就向她打听郾城的风土人情,比如郾城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哪家酒楼的菜有名,哪家铺子的胭脂好。

柳叶本来就爱说话,加上杨怀瑜听得认真,便越发来了精神,恨不得将所知道得一古脑说出来。杨怀瑜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不时发表些评论,“赶明也去这家馆子尝尝”或者“回京时,我也要带些脂华斋的胭脂回去送人”。

待听到柳叶谈起郾城的风景,杨怀瑜叹息不已,“如此说来,白鹤山的枫叶是徒有其名了。”

柳叶急忙摇头,“不是,白鹤山的枫叶自是非常好看。我娘说她年轻的时候每年都约了要好的姐妹去赏枫呢。”

“那你方才又说枫叶不看也罢。”

柳叶脸上露出几分犹豫,“姑娘有所不知,十几年前南宫家的房子着火毁了很多枫树,而且……”她顿了下,不知该不该接着说。

杨怀瑜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柳叶压低了声音,“那里闹鬼,据说是因为南宫家死人太多,有些没轮上投胎的还在那等着。”

“胡说八道。”采芹怕杨怀瑜心里不舒服,连忙喝止她。

柳叶赶紧闭了嘴,小脸胀得通红。

杨怀瑜用眼神安慰了她一下,淡淡地说:“鬼啊神啊的,都是大家以讹传讹,当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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