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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96)

在宫里,就算春儿那样对皇帝颇有微词的人,也会觉得皇帝是天子,掌握所有人的性命,无所不能。每个人想的,都不过是在他的统治下过日子,或者捞取好处。这一点,就连太后也是一样。

而现在,月夕忽然觉得,皇帝其实跟自己一样,不过是个在夹缝里挣扎的人。

不过,这思绪只闪过一瞬,即刻就消散不见。

月夕知道,他就算和寻常人一样烦恼不断,也是个皇帝,能一句话就要了她的人头,万万轮不到她来同情。

“我听闻,皇上曾对太后说,要挑选心仪的女子,因而才开了采选。”月夕道,“如此说来,皇上这心仪的女子,也是要在那些要笼络的朝臣之家里挑选了。”

皇帝没有回答,却道:“朕想起多年前,先帝曾说过的一番话。他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反之亦然。故而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可只着眼于当前。朕的后宫,关于朝廷;朕的婚姻,亦并非朕一人之事,乃天下之事。只要是合适的人,朕都会喜欢。”

月夕了然。这人果然是轮不到自己操心的。

“凌霄。”皇帝注视着她,“你虽与朕非一母同胞,却是朕唯一的妹妹,也是至亲之人。此事,朕只能托付与你。朕知你不喜欢受人辖制,待此事办成之后,你想要什么,朕都会应许。你明白么?”

这话里做交易的意思已然十分明了,月夕听着,却比那什么兄妹之情实在多了。

毕竟做生意,她最喜欢了。

“我明白。”她微笑,“此事包在我身上,皇上放心好了。”

皇帝不多言,将名册交给她。

月夕接过,却道:“太后选的人,皇上当真一个也不考虑么?”

“你已经知道了太后要选什么人。”皇帝淡淡道,“她若非要将季窈塞进来,也不必拂了她的意,你搪塞搪塞再加上便是。至于其他人,日后再说。”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似乎早已经胸有成竹。

月夕倒是颇为理解。

皇帝既然要用婚事来做交易,那么季窈心心念念的后位自然是重中之重。

做生意,讲的是价码。皇帝手中奇货可居,算盘早已经打好,往后的每一步,都是讨价还价。后位最终花落谁家,就看谁最有被利用的余地。

明白这点,月夕已经对天家的婚事没了胃口。

她细细摩挲着满纸的算计,心中明白,这里不是她向往的归处。

而眼前的人,最终也不过是一场梦里的人,

他低头喝茶,文雅俊朗,却不掩眉目间的英气。月夕不得不承认,他和她过去见过的男子截然不同。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皇帝抬头。

月夕却转开,看着墙边那硕大的花瓶。

“皇上这蔷薇,可是从御花园里采的?”她问。

“正是。”皇帝道,“你上次送朕的那一支,朕觉得甚是好看,可惜被你收回了。”

就知道他还在记仇。

月夕神清气定:“皇上兴许不记得了,当初我在慧园赠那朵蔷薇,是送给张大人的。既然皇上不是张大人,我送错了人,自然要收回。”

皇帝喝一口茶,忽而道:“你那时候对朕说,若是喜欢一个人,眼里便只会有他。朕还未曾问你,这话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在书上看到的?”

月夕一愣,不由笑了笑。

“书上的大多是些迂腐之语,自是我自己想到的,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皇帝瞥她一眼,“你对何人有感而发?张定安?”

月夕眨眨眼:“正是。”

皇帝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挂不住,目光沉下。

“什么张定安。”他说,“你怕是连张定安长什么样也记不清。”

“我自是记不清,所以我才会将皇上误认成了张定安。”月夕道,“论规矩,皇上却不该假装张定安骗我。”

皇帝的语气生硬:“上回说过了,我们二人都不要当真,那事到此为止。”

也不知现在是谁在旧事重提。

月夕腹诽着,脸上仍微笑:“知道了,日后我不提便是。”

皇帝看着她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像被什么堵着,很是不爽快。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名册(下)

原来,只有他会想起那阵过往?

有时,皇帝感到郁闷不已。

他知道自己不该冒名顶替,假装自己是张定安。可他也万万没想到,凌霄会对自己动心。

想到那日她对自己说的话,皇帝就觉得身上汗毛倒竖。

在他眼里,凌霄一直是个孩子。

从小到大,只对好吃的好玩的感兴趣。至于那男女之事,她更是单纯,除了小时候喜欢过那沈家的小子,后来也不曾对谁多看过一眼。因此,他不相信她喜欢张定安。

但也正是因此,他怕她真的看上了自己。

可如今看来,此事于她而言,就跟一阵风似的,来的快,去的也快。倒显得他这当兄长的婆婆妈妈,像个没见识的愣头青。

正在此时,正巧赵福德进来禀报,说阁老们来了。

皇帝应了,暗自深吸一口气,对月夕道:“你退下吧。日后季窈若是找你支招,你什么也不必说。”

“嗯?我支什么招了?”

皇帝不答,只道:“朕不爱下棋。”

月夕一愣,想起她昨日与季窈的对话。

“季窈来找皇上下棋了?”

“她说是你派她来给朕解闷的,朕便陪她下了一局。”

这语气听上去很是不快。

月夕觉得好笑:“皇上若不爱下棋,拒绝便是,何必勉强?”

皇帝缓缓道:“朕若轻易拒绝,你说的话,日后还有用么?”

月夕又是一愣,竟有些感动。

没想到,皇帝如此良心,会替她圆谎。

她笑眯眯:“多谢皇上。”

说罢,行礼退下。

*

赵福德陪着月夕,一路走出宫门,试探着说:“方才公主和皇上聊了许久,一切可顺利?”

月夕看了看他,道:“公公莫非觉得,我又会惹皇上不高兴?”

赵福讪讪地笑:“奴才不敢。奴才早就觉得,皇上和公主小时候相处甚融洽,若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必定能成许多事的。”

月夕心中动了动,轻叹一口气。

“说起来,我也十分忐忑。”她说,“这采选之事干系甚大,若是办砸了,我如何对得起皇上信任,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每每想到这些,我便夜不能寐。”

说罢,她看着赵福德,神色间颇为恭维:“若非昨日赵公公一番提点,我定然还在慧园之中独自惆怅,万万不敢来见皇上。”

赵福德忙道:“奴才不敢居功。”

“我和皇上,都是赵公公看着长大的。”月夕动容道,“这宫里的人,若说谁会真心为我和皇上考虑,公公乃首屈一指。”

这话说得熨帖,赵德福头一次从海阳公主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亦不由大悦,面上却愈加惶恐:“公主折煞奴才了。能为皇上和公主办事,乃我等分内之事,奴才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