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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95)

你做的那些疯事,哪回是正经公主该做的?赵德福心想。

皇帝召见,向来只有别人候着他,没有他候着别人的道理。赵福德庆幸自己早早派遣了步辇过去。若是等着月夕自己过来,也不知皇帝会不会生气。

不过他知道这位公主跟皇帝一样,都要人哄着,只得赔笑:“公主说的是,是奴才多嘴。”

一路说着话,赵福德将月夕引到了上次用膳的那处花厅里。

“皇上,公主来了。”赵福德在门外禀报道。

“来了?”里头传来一个声音,“朕还以为不来了。”

是个人都听出来了不痛快。

赵福德无奈地看向月夕。

月夕回了个笑,径直入内。

天气渐热,这花厅里却仍旧凉快。月夕进门之时,一眼瞧见屋子一角的高案上,那只玉瓷瓶不见了,换了一个大花瓶,里面插着一大束的蔷薇,正娇艳怒放。

心似被触了一下。

幼稚。月夕想。

待看向皇帝,只见他正坐在案前翻书。

他没有穿正经接见臣子的朝服,只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长衣,与从前去慧园里看她时别无二致。他一只手拿着茶杯,修长的手指托在沿口。

听闻脚步声,那双眼睛抬起,目光与月夕怔怔相对。

月夕忙下拜行礼:“拜见皇上。”

“起来吧。”他淡淡道,说着,把手里的书放下。

月夕才起身,只听他说:“好看么?”

她抬头,有些错愕,不明所以。

“朕这殿里的蔷薇。”皇帝道,“你从进来起就盯着看。”

啧啧,不是在看书么?怎就知道她的眼神望哪里去。装的真像。

“皇上宫里的花,哪里有不好看的。”她大方地微笑。

皇帝对这废话不置可否,瞥了瞥下首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赵福德说你要与我商议采选一事。”皇帝问。

月夕笑了笑,已经懒得计较究竟是谁想找谁商议了。

“正是。”她早有预备,拿出一份名册来,呈到皇帝案前,“这是户部给的头一批名册,过几日还有第二批。其中所列的,都是京畿之中年纪正好且不曾婚配的良家子。还请皇上过目,若皇上觉得无异议,便可照这名册,将人召入宫中,再行遴选。”

皇帝“嗯”一声,却似乎没有要看一眼的意思。

他继续喝茶,道:“这再行遴选,又是如何?”

“照章程,先由太后及宗室命妇粗看一轮,中选者记名留牌。”月夕公事公办地答道,“最后由皇上亲自复看记名者,亲自定下后妃品级。”

“中间已经让太后过了一轮,还有朕什么事?”皇帝神色平静,“到时候,就算充些歪瓜裂枣在里头,那也是太后定下的人,朕也不得不许,对么?”

知道你还问。

月夕唇边仍挂着笑,道:“皇上这是哪里话,太后怎会让歪瓜裂枣来伺候皇上?”

皇上没回答,却看着她:“这些日子,你和季窈走得很近?”

“季女史是太后身边的人,太后但凡传话,都让她过来。”她神色无辜,“皇上莫不是觉得,我该将太后派来的人拒之门外?”

皇帝不接这话,道:“太后有意让季窈当皇后,是么?”

月夕眨眨眼:“这我可不知,太后不曾当面吩咐过。”

“凌霄。”皇帝道,“你可想过,朕为何让你当采选使?”

月夕望着他,双眸清澄:“自是皇上觉得我可靠,盼着我为皇上选来温柔贤惠的后妃,为皇上开枝散叶,稳固江山。”

皇帝心中有些纳闷,她究竟是哪里学来的本事?

每一句话都说得似真诚无比,又每一句话都听着像在阴阳怪气。

“朕让你来当这采选使,就是不想娶太后塞的人。”皇帝不与她绕圈子,冷冷道,说罢,将那份名册掷还到她面前,“回去改一改,改好了再送回来。”

月夕没有接那名册,看着皇帝,唇角微弯。

“皇上若不想娶太后塞的人,就该好好看一看这名册。”月夕将名册再度呈到他面前,“这名册上太后指派的人,我都已经划掉了。”

听得这话,皇帝的眼底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他将名册翻开,果然,里面的名字一排一排,好些已经用墨色划掉。

“皇上既然将这采选使的差事给了我,便该信任我。”只听月夕继续道,“我虽不可阻止她们进名册,却可让她们当不上后妃。采选使要做的,不就是这个?”

皇帝看着她,忽然间,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先前,他让凌霄来做这采选使,就是因为这宫里头只有她敢跟太后对着干。后来,听说她竟跟季窈走到了一起,确实以为太后许了她什么好处,将她收买了。

现在么……

“你要帮朕?”他说,“如何帮?”

“皇上心属何人,就在这名册上将名字勾出来。”月夕道,“我会让她们入选。”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名册(上)

皇帝看着名册,心情有些许复杂。

那些名字,无论是划掉的还是没划掉的,他一个都不认得。想到自己将要跟这些素未谋面的人成婚生子,皇帝就觉得自己跟圈里等着配种的牲口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拿起了笔,在名单上勾了几个名字。

月夕那头看他一气呵成,心不由得哼哼道,还说什么乐意不乐意,这不是挺爽快的?三妻六妾谁不喜欢。

最后,皇帝在名单最末加上了一个李妍,边写边道:“李妍不能少。你去跟左骞说,这名字是朕要加上去的。”

月夕应下。

看来李首辅在太后那里碰了壁,已经径直找上皇帝了。

“听闻因为李家公子犯事,德行有亏,户部唯恐伤了皇家声名,才不得不将其除名。”

“不过小事,不足为患,李家的人自会给一个交代。”他淡淡道。

月夕不由在心中同情季窈和太后。她们费尽心思,到了皇帝这里,轻飘飘一句话就揭过了。

皇帝忽然看月夕一眼,道:“你莫不是还像上次在御书房那样,又觉得朕虚伪,想骂朕是昏君?”

月夕:“……”

她承认,他猜得不错。

有时,月夕很佩服凌霄。虽然自己现在顶着凌霄的名头,但凌霄敢做的事,她不敢做。

“岂敢。”月夕神色恭维,“只是觉得皇上虽是九五至尊,却也要为这婚娶之事烦恼,感慨皇上日理万机,着实不易。”

皇帝搁下笔,拿起那名册,重新看了看。

少顷,他说:“你虽自幼生长在深宫之中,却一向自由自在,不问朝政。这些事,你不熟悉,亦在情理之中。朝廷如今内忧外患,已然十分疲乏。朕要尽一切手段将朝臣笼络在身边,这采选之事,也在其中。”

月夕看着他,有一瞬的怔忡。

这大概是自己头一次从皇帝口中听到他诉说自己的苦衷,或者说,自嘲。